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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她現在也關注他的朝政了,時常還能與他討論幾句,不似從前只是小戶婦道人家,愛花愛糙愛烹飪,有時說出來的話也叫楚昂默默嘆服。
楚昂把她的手揩在臉頰暖了暖,輕輕道:「朕不放心你。」
孫皇后睇見他雋顏上一縷掩藏的倦憊,顯見是沒睡好的,鳳目中還有刻意的討好。
紛紛擾擾,紅塵短暫,忽然聚了又別忽然逝了又回,也不知他心中是個什麼感受。
一個人一生能愛幾回,她倒還有些可憐他。
孫皇后就不著痕跡地把手收回來:「有什麼可擔心的,是皇上想多了。那邊有一碗檸檬燕麥奶羹,我還沒嘗,你拿去試試。」臉上笑盈盈,眉眼卻是不看人的,叫李嬤嬤把盤子端過來給他。
誰人還把檸檬和燕麥混在一起,也就是老四那小子調教出來的奴才。畫了櫻桃的白瓷小碗,裡頭鋪一層黃綠灰白,看著倒是養眼。
楚昂舀了一勺,果然是清甜可口的。心中想說什麼,但想了想又沒說,便只是寵溺一笑:「皇后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皇帝臨幸杜小主,頭兩天都是隱捺的,天不亮就按規矩送回乾北五所。到第四天晚上,卻終於忍不住留了個通宵。
就在闔宮都以為杜若雲將要盛寵如日中天時,隨後卻又變得平淡如常。皇帝依舊宿在坤寧宮中,只是時而叫杜若雲在案前幫著磨墨整理。宮人們便又看不懂。
七月的養心殿,樹影在殿前台階打下一片斑駁。杜若雲一抹淡綠軟煙羅紗裙隨風拂動,窈窕立在仙鶴腿香爐旁,看皇帝俯在案上批閱著奏摺。
她像是熟悉他的一切,他一個抬眉,忽一個錯眼,她就知道他需要什麼。遞去筆,遞去紙墨,無聲的,像是有默契,不需要開口言語。楚昂的表情卻是淡漠的,鳳目中並無留意她的存在。他是健朗而清削的,肩寬展而脊修直,常常專注地看一行字,一看便是靜默半天。她的眼中便繾綣一點憐恤,毫不介意他對自己的冷淡,只是貪婪安逸地站在他身邊。這一刻,普天之下,還有誰人能離得這樣近。
只是這一回,不管是誰人有意還是無意把杜若雲送進宮來,孫皇后都並不被激惱。闔宮沒有人們以為的波浪,十米宮牆之下日頭暗了又亮,依舊是一片平平靜靜。
第64章 『陸肆』八子無終
都說太像。
明明一張臉並非一模一樣,但那一顰一笑,舉手投足,怎麼卻散不去從前那位的影子。竟連喜好也不甚巧合,都喜歡荷葉的澡豆香,喜歡素花點翠的釵子和杏色的褶裙。
七月是陰月,時而夕陽落山了暗蒙蒙,那角獸廊檐下的殿宇便顯得有些恍惚。紫禁城裡都怕七月。養心殿內龍案旁的杜若雲就像一隻鬼,蠱惑了皇帝,靜悄悄站在他身邊,像古時候的幽魂迷惑了書生。
周雅立在殿外看,八個多月的肚子挺得圓鼓鼓的。她一手托著腰身,一手牽著三歲多的皇七子,腳下的步子就跟被魘住了似的,邁不開。
何婉真是她心中的噩夢。
許多人好像天生一見面就能嗅出相剋的氣場,在何婉真還是個普通秀女的時候,周雅就覺察到她身上的威脅。張貴妃只當她周雅生得明媚,把耗損的藥粉融在她飯食里,卻不知真正的勁敵乃是這個悄不張揚的何婉真。
那是周雅害何婉真的第一次,她把張貴妃讓人做了手腳的飯食對調了。陷害完在心中是毫無波動的,自小長在高門大宅,這些伎倆早已是司空見慣。
第二次的慘烈卻是她所沒有料到。
原只是想趁那天人多生亂,把何婉真肚子裡的下藥弄沒有了。何婉真心軟,懷了皇帝的骨肉不敢說,怕刺激到待產的孫皇后,就只是一個人偷偷地吐。那樣子與府上姨娘早孕的反應太像,彼時周雅月事剛停一個月,她便不想讓她生得比自己早。
原只是要絆倒的,哪兒想到後來卻突生出那般的變故。一口湯鍋怎麼就恰恰好的過來,怎麼就咯噔一晃照著何婉真的臉上潑,她甚至都可以聽到她皮開肉綻的孳孳聲,整個場面都亂了,她連心跳都不敢太用力。
後來何婉真就死了,自縊在儲秀宮後面的那個麗景軒里,到了兒也沒人曉得她懷過皇帝的骨肉。聽說死的時候蒙著臉,垂散的長髮黏在臉上,撕開來裡頭一片黑紅色黏糊。西六宮這一片唯獨周雅這一主,每到夜裡風萋萋地吹,那風中似也藏著嚶嚶繞人的魅魑,她後來就時常做噩夢,這麼多年了,每一想到那年七月的場面,心裡就直發怵。
她真沒想把她害到那樣慘。
但皇帝也沒有把她調地方,明明東六宮還空著一個鍾粹宮,她也暗示過好幾回了,偏是依舊把她留在這一片地兒。更甚至把何婉真的貼身奴婢曹可梅放到了自己身邊,叫她每日每夜難以忘記。帝王面冷,她時常看不懂他心思,只是後來她卻是受益的,在他最灰心冷寂的時候,她掐著時機用懷孕的消息暖慰了他,這些年他也給過自己眾所艷羨的寵愛,她便解釋作他把對何的寵愛轉移給了自己。
但絕不可能因為這個酷似何婉真的女人出現而被破壞。
周雅默默看了一會兒,就預備牽著楚邯走了。裡頭的杜若雲忽然隔空對她示意,走出來。碎步盈盈,翠綠色的尖腳宮履,踮著素花邊兒裙裾,那麼刺眼,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叫一聲:「麗嬪娘娘。」也不施禮。
「小主可是才進宮,不識得後宮尊卑禮儀。」曹可梅挖苦。
杜若雲笑笑,身後的貼身宮女便替她道:「曹姐姐誤會了,並非我們婉妃娘娘不守禮節,實在是宮廷位分有高低。」
婉妃?
周雅聽得錯神,問宮女:「你剛才叫她什麼?」
「婉妃。皇上昨夜封了我們小主為婉妃,興許是還來不及周知大伙兒。」宮女臉上有恭敬卻不掖傲色,也是個厲害的宮女。
周雅心跳驀得一沉,自己陪伴聖眷三四載,也依然只是個嬪,就因為與何婉真相像,她杜若雲就給封了個妃。轉頭看著內殿高匾下皇帝俊冷的側影,滿心緒便扎得難受。
杜若雲莞爾謙遜:「手下宮女多嘴,妹妹勿與她一般見識。對了,聽說妹妹最早與何嬪娘娘住一個院子,想必從前也是極好的姐妹。」
既是身份變了,自然就該叫妹妹,一叫妹妹,那聲音便如從前舊人在周雅的耳畔索繞,周雅失心冷怔,不自覺緊著手帕。
她卻一低頭,又看見她身邊稚嫩可人的小兒,忽而彎下腰去:「呀,這可是皇七子?若是何嬪娘娘還在世,小皇兒只怕也該這般大了。」
周雅一瞬錯神:「你怎知道她有孩子?」
杜若雲抿嘴笑:「妹妹怎的這樣緊張?我只是說,若是還活著,想必也該當母親了。」
她聲音輕輕,指尖撫在楚邯俊秀的小臉蛋上,那手上肌膚盈透,表皮薄而白皙,像破開來裡頭便藏著瘡痍的皮肉。細看之下,竟似真的有紅痕模糊。她卻似乎發現人在盯她,又不著痕跡地收進了袖子,眼睛笑寵地看著孩子告辭了。
周雅抑著不平靜的心,問曹可梅:「你剛才可看到她的手指……當年真的見她死了麼?」
「千真萬確是、是吊死了的,奴婢嚇得幾個晚上都沒敢闔眼。那手指怕是近日在哪兒劃著名了,娘娘可有覺著什麼不對?」曹可梅臉色亦不太自然,卻不想被周雅看出來。
當年若不是錦秀囑咐她落兩滴水,孫皇后就不會掌何婉真,就不會有後來的那些事。曹可梅心裡對何婉真也是彆扭的,一開始兩個人相處,雖是主僕,但何婉真拒絕皇帝,日子過得便是清素,沒有什麼可對比與可羨慕。
但後來何婉真侍了寢,一顆心卻被皇帝虜獲了。他們在帷帳里發出淺唱低吟的聲息,在院子裡環腰繞頸的長吻,還同去角樓上賞月觀星……同樣都是青春愛浪漫的年紀,看著那樣豐俊神武的皇帝,和被他那般溫柔呵寵的何婉真,難免就會生出點不平的情愫,然而也沒想過分害她,就只是滴兩滴水叫她難堪而已,不料她卻死了。
但麗嬪這樣緊張做什麼?
……
杜若雲卻像是有意無意地惦記上了周雅的孩子。
皇后是懶得每日接受請安的,逢一、五、七才叫宮妃們來。那天早上楚昂也在,杜若雲穿一抹櫻糙色的纏枝褙子,輕盈地隨在他背後從乾清宮過來。十五歲的個兒是嬌小曼妙的,襯在皇帝挺拔的英姿身旁,是面有赧意,卻並不顯得生澀。靜謐而恬淡。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孫皇后的反應。
孫皇后卻是包容的,她的妝總是畫得很好,不顯山露水卻那般端莊雅致,寬和笑問:「在宮裡頭住著還習慣嗎?」
杜若雲垂眸輕答,說習慣。眼睛只是看著周雅身旁三歲的小兒,道七殿下真可愛,臣妾前兒一見就喜歡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