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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她手上竟是不留情,楚昂忽而放軟了語氣:「朕今夜若不想回去?」

    孫皇后聞言仰起頭,訝然對上他赤灼的雙目,一瞬不曉得該說什麼。楚昂英冷的面龐俯下來,想要輕吻她的唇,她側著頭躲,楚昂把她的臉扳正,默默看了兩眼,忽而便繾綣地咬了上去。

    執著的氣息,薄涼而輕沾,那是種曾經熟悉到刻骨銘心的味道。孫皇后被他含得膚骨徹醒,牙關不由咯咯打顫,另一段同樣刻骨銘心的情愫卻被剜開……那個落日餘暉下他無言的失望與憐憫,懷中涼卻的溫暖,他眉間情動的喜色,連進宮瞧一瞧自己都坐立難安……她便用力地推開他:「夠了。我不想要。」

    楚昂微往後搡了搡,小心而貪渴地試探了這半天,她卻始終咬著貝齒不肯張開。他不得入門,驀地頹唐道:「就沒有迴轉的玄機了……莫若放你與朕和離?」

    孫皇后氣息頓然一滯:「……如果可能的話,求皇帝下旨意。」她把臉轉向另一邊,朝進殿柱的灰暗裡,沒有人看能得清表情。

    楚昂俯看她如今像未生產過的身段,卻生出難於言說的憐恤。他把她環肩攬過胸口,她的身姿於他慣是盈爾一握的,不過只是嬌小的到他肩頭。

    他問她:「那你除夕夜為何還隔著煙火與朕笑,亂我的心?」

    孫皇后僵著不肯應。

    他卻是洞穿她的,多少年少小夫妻了,面上慣是笑盈盈,心中卻是把帳本兒都記清。她笑,自是因為她終於想通了什麼,開始對他存有打算。這一座皇宮,他也僅是對她孫香寧一人如此了。

    楚昂英挺的顏骨蹭著孫皇后:「自是不可能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罷。三年了,朕業已從血雨腥風中淌過來,你所缺失的,想要便索回去吧。」

    想要便索回去吧……

    就怕索去了你又後悔,臨到頭了又心疼。

    孫皇后默而不語,宮人從兩側踅來,輕輕把丈高的漆紅殿門闔起,坤寧宮落了燈。

    ……

    那天晚上皇帝留在了孫皇后的寢宮。從懷上老五開始,算算其實已四年多沒有過了。忽然燈火下凝望,於彼此間便都有些道不出的熟悉與生疏。雕花板滴水鳳戲牡丹架子床上,光影打得幽黃,孫香寧側著臉龐不肯與皇帝對視,唯楚昂對她很仔細。

    在最初的那一瞬,他的試探將她貫得打顫,兩個人的目光都有些凝滯,像同時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遠久的某段情愫。那段攤開來叫人彼此尷尬的回憶。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頃刻他就對她細緻入微地體貼起來。先是溫柔的,但他不知她原已變化得這樣美妙,後來不知不覺就狠了。最後的時候孫皇后咬上楚昂的肩膀,咬得那樣用力,他肩骨鈍痛,俊冷的眉宇都凝成一團。便也發了狠,毫無保留地給予她交付。

    黃燈下細看她的眉眼,並無一分對他的軟弱哭訴或數落。淡了就是淡了,是真的變化。從前都是她對他恭迎順服,如今卻是他在傾力滿足。

    楚昂怕孫皇后多想,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吻她:「是朕迷失了……忘掉那一段吧,今後都不會再有。」

    他說這話便算是起誓與了斷了。他自己也將心門闔起,過去的宛如花開花落花事了,來過的留下一點痕跡又去了的便不會再惦記。

    這一夜的坤寧宮裡異樣安靜,百鳥朝鳳的垂簾帳內彌散著斷不了的沙沙綿綿。宮人們久違地聽見皇帝在幸皇后,而皇后發出從前他們未曾聽過的陌生嬌息。聲音其實很低,守夜的姑姑垂著頭不敢發出任何動靜,是羞赧悸動也是澎湃的,仿佛看到了這座宮殿的生機。

    第二天楚鄒去給父皇請安,前殿空空的,去到後頭,看到母后宮門外勾頭站著老太監張福。站了一晚上,兩眼圈發黑,用目光暗示楚鄒別進去。桂盛在一旁面露喜色,耷拉著他壯年的身板迎過來:「唷,太子爺,要不要去東暖殿先喝口茶?」

    穿一身喜橘色的纏枝曳撒,叫一聲太子爺都是親熱,這會兒不口舌生瘡了。像剛把自己打發走,轉頭就把他婉柔的母后打包賣掉。楚鄒瞪了眼桂盛,雙頰泛紅地拂袍離開。

    桂盛也不以為意,在為他們母子謀福呢,小孩兒懂得什麼。訕訕地收回腳步。

    那天楚鄒便沒好意思再去坤寧宮拜見。是在兩天後才去的,清早母后與父皇並坐在正中的三彎腿羅漢榻上,母后著一抹妃色牡丹刺繡宮裝,姣好的顏頰上溢漾著鮮活的紅潤。父皇修勁的身姿映襯在繁複的屏風之下,看母后的眼神都是繾綣。似特意睇了楚鄒一眼,像怕他擔憂再對母后有辜負。

    楚鄒便微微有些赧窘,轉頭去看漆紅的殿柱。看到柱子後杵著一雙烏溜溜的圓眼睛,矮墩兒個的搭一身「麒麟袍」,他便又立刻裝作神目恍惚,假裝看不見看去了殿頂的天花板。

    坤寧宮清寂了數年,已經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暖融,姐弟三個難免侷促,倒是孫皇后顯得大方自若。

    總是覺得母后哪裡有變化,具體的變化楚鄒又形容不出。孫皇后指著角落的雙龍擋板翹頭案道:「都愣著幹什麼,那邊是給你們準備的賀年禮物,前兒個忙,也沒得空賞下去。」

    宮女子呈過來,楚湘的是一盒南海珍珠,楚鄒是一柄西塞長弓,而楚祁的則是一枚金絲楠木的小楷狼毫。楚祁是意外的,在他十四歲的記憶中,他的父皇從來不曾正眼關注過他的喜好,而外頭都風傳他玩鳥成痴。

    楚昂道一句:「我兒只須做你自己就好。」楚祁便默默有些酸楚,心中那份揪緊的痛與怨,因著這一句,卻迷茫得有些不知從何表達。

    坤寧宮就這樣恢復了榮寵,每天宮人在景和門裡進進出出,一派生機盎然。但頭幾天是沒有人敢來請安的,這些年內廷由景仁宮主事,張貴妃沒去,宮嬪小主們沒人敢逾越。

    到第五天的時候,張貴妃終於不期而至。叫了殷德妃一起來,殷德妃是楚昂成親前的通房妾,當年在王府里時,對楚昂的王妃與側妃也連帶著一起卑順;如今進了宮,這順捺的脾性也依舊不改,張貴妃時常要見孫皇后時便帶著她。

    並沒有事前叫人通知,大清早著一襲珊瑚色絹刺荷葉袖大襟褙子,盛裝打扮的前來請安。這些年在宮中代為主事,倒把她從前的愛嬌拿喬收斂了不少,那氣色煥發的臉容上多了幾分沉穩,進殿便笑盈盈:「姐姐可算是好了,今兒與皇上把這年一過,闔宮都像是舒了口氣。」

    第57章 『伍柒』福寧初嫁

    十五元宵沒過,宮裡頭都算是過年,大早上起來得吃甜食,這叫圖吉利、沾喜慶。

    李嬤嬤給孫皇后調了一盅木瓜杏仁奶羹,這季節木瓜可是稀罕的好東西,加了杏仁燉製,常吃可抗老延衰,使肌膚白皙紅潤,還可令婦女子身段莞爾。孫皇后向來對李嬤嬤做的不挑剔,她上什麼,她就吃什麼。昨夜皇帝留寢一宿,折騰到天亮才完,這會兒她胸口崩得緊緊的,一勺一勺舀得輕慢。

    算起來李嬤嬤的歲數要比孫皇后大十多歲,孫皇后雖是小戶出身,但也是小富小殷的人家。李嬤嬤是在她襁褓時候就帶著長大的,後來隨嫁入了王府,看著她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兒家,經歷了十五懷孕,第一次生產,一直到如今的淡定通達。所有的一點點變化,李嬤嬤都是默默無言看在眼中的。她對孫皇后的照顧也是無言、仔細與袒護。

    是個霧朦的天,風吹進坤寧宮內帶著點兒涼氣。李嬤嬤的手面觸碰到孫皇后微涼的指尖,便恭敬低語道:「娘娘伺候皇上辛苦,平素要多注意補養身子。」

    話音雖不高,卻叫下頭坐著的人聽見。這是替孫皇后仗氣的。

    張貴妃抬腳入宮門的時候,桂盛就哈腰進來通報過了。

    孫皇后這會兒業已打扮妥當,抿著唇角嗔笑:「嬤嬤就愛操心,被皇帝聽見可不要記你一帳,瞧把他當成了豺狼虎豹。」又轉而對張貴妃回道:「哪兒來好與不好,不過是這些年得閒,便在宮中自得其樂罷。多時不見張妹妹,妹妹倒也學會聽那外頭風言風語了。」

    她梳著一壟墮馬髻,斜插一枚紅寶石鑲金簪子,又似是才起來不多久,單側沿胸前散下一縷青絲。幾許慵懶,幾許嬌媚。

    張貴妃默默地打量著,便有些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一座十米宮牆走不出去,一年一年的光陰在皇城裡也似走得悄沒聲息。這三年多來,她頭次看見孫皇后是在去年十一月的景和門外,那時孫皇后披一抹朱緋色大袖褙子從門內剛走出來,微風拂面,詫然一看有如凝脂般年輕而靜美,是極為出乎張貴妃意料的。

    當年的那一連串場面,換作是哪個女人,只怕都會是致命的沉重打擊。張貴妃這些年沒有進坤寧宮打擾,也是篤定孫皇后必定落得淒憔,甚至還曾想過她會不會突然失癲。張貴妃心底其實是有些不忍心的……到底王府休戚與共那麼多年,她還沒想要把她逼絕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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