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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小麟子眨眨眼睛,在看清楚人後,閉著嘴默。

    這小東西一犯錯就蔫兒老實。陸安海看她小脊背貼著牆面,巴巴的抿嘴不說話,氣得一胳膊提起來就打屁股。

    「叫你去找他,叫你還去找他,魂兒都被他小子勾得不著身了……」

    不打不要緊,一打看到屁股後面皺巴巴的袍子,肩頭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沉香。宮裡頭有規制,有些香料是特定只有主子才能用的,陸安海就皺眉:「剛睡醒?」

    「……」

    「睡哪兒了?」

    小麟子細聲囁嚅:「柿子爺賞我睡他床上,暖腳窩窩……」

    「床上?我叫你還敢睡床上……暖腳窩窩……那小子蔫兒壞你也敢給他暖腳窩窩……脫你褲子沒……」陸安海愣了一怔,打得更狠了。

    黑夜的紫禁城靜悄悄的,一老一少的身影從內左門出來,在空寂的奉天門廣場前顯得那樣渺小。她被打得一晃一晃,倒是也不見哭,陸安海苦眼瓜子下的眼袋都愁得擠成了一團。

    第43章 『肆叄』籠中困鳥

    那小四子當真是惹不得,也不曉得給這伢灌了什麼迷魂湯,那道帶著幾個台階的琉璃瓦小紅門就像是對她生出了魔力,叫她別去,一個沒留神看不住,她就又往那內廷方向悄悄撒丫子跑了。隔上兩天沒見上兩眼都惴得慌。

    光陰悄靜,有如白駒過隙,前廷的朝政也在靜謐之下暗湧起伏著,叫人撲朔迷離。等到十月上頭時,山西府尹周勐河病重的消息就瞞不住了。因為重陽節皇上登普渡寺偶遇皇后,並親手抱了受傷的皇四子,有心人紛紛猜測周麗嬪或要失寵,坤寧中又將起色。但就在這要緊關頭,皇上卻轉而提了周雅的姐夫呂安接替了周勐河的位置,而帝後之間的關係也依然是平寂如水,兩位皇子與長公主並不見得皇帝多餘眷顧。朝臣們摸不准風向,連帶著御膳茶房布菜的也不敢再像先頭一樣胡來。

    枯葉疏疏朗朗凋零,四季交替無聲變換,忽然便迎來了今歲的第一場雪。

    卯時醒來進玄武門當差,天才剛蒙蒙亮,一路往空蕩的東筒子巷往南走,抬頭便看見細碎的雪花在寂曠天空下洋洋灑灑,乾清宮的重檐廡殿頂上九隻角獸傲然立在雪中,金黃琉璃瓦被鋪撒上一層幽暗的銀白,紫禁城的冬天又到了。

    抬腳跨進御膳茶房,大伙兒都換上了新裁的冬裝,因著氣溫驟降,嘴裡呵出的都是白氣。蒸饅頭的給人手發了一個,吃進肚子裡倒不如捂在手心暖和。

    小麟子一個人在角落不知道忙活什麼,人小火氣大,倒是不怕冷,小銅片刀子切兩片生薑,又跑到大廚爺爺灶台上抓幾個肉丸子。看那破鐵碗在灶火上噗嚕噗嚕滾沸,便裝了食盒子要往外頭跑。

    辰時剛過半,趕著送早飯哩。那小子倒是好命,連最得寵的翊坤宮麗嬪母子也沒他這樣頓頓開小灶單點的。被陸安海瞥見,喝了一聲:「回來。」

    小麟子原是躲著人多眼雜悄悄地走,既被陸安海逮著,就只得在原地站住了。

    陸安海拽過食盒子一看,喲呵,還真是精進不少。兩片撒了孜然粉的煎饅頭片,白嫩裡帶著蘇黃;一小碗淮山藥小肉丸子粥,粥油熬得濃稠,表面撒一層細碎的芥梗粒子,翠綠養眼,清香四溢。就那一口破鐵碗小灶,她倒是把什麼都能折騰出來。

    陸安海問她:「又是他叫你做的?」

    「唔,主子爺昨兒想吃肉丸子了。」小麟子點點頭。

    這幾天都盯著沒讓她往那邊跑,必是那小子託了小順子過來傳話。吃上癮兒了這是,闔宮就他把她一個私密地霸著,手藝天分不外泄,歸他獨享哩。

    陸安海有心無力,便把盒蓋子打開,把饅頭和粥都撒去了地上。

    「嚕、嚕,」學兩聲狗叫,叫小啞巴狗過來吃。

    那叫努努的哈巴狗搖著尾巴過來嗅了嗅,粥裡帶著點兒魚香味,它就不肯下嘴了。實在是自從小主人睡了柿子爺的床後,前幾回頓頓給他燒小魚,柿子爺食量不大,吃剩下的總是倒給它。滿盤子都是吃剩的刺啊,哪來的肉,每次都卡得它嗚噥嗚噥上不來氣。歹命。

    青翠的芥菜粒子順著白色的粥汁兒蜿蜒開來,一朵朵切成丁丁的香菇小肉丸子尤帶著裊裊熱氣。小麟子攥著袖角兒呆呆地站著,烏亮的眼睛看著腳尖的食物,腳趾頭在靴面下一蠕一蠕。

    陸安海也不管她。曉得她做這些是費了功夫的,這般舉動對孩子很傷。但這丫頭有一根拗勁,這拗勁昔日能促她活,他日也能害她死,不到足夠傷是不會叫她死了這份心的。

    有擔水的路過瞧見了,張嘴戲謔:「唷,小麟子,你把狗都不吃的菜送給你柿子爺吃,就是當的哪門子差事啊?」

    小麟子嘟著小嘴兒不掩沮喪,她心裡是有多麼想去見她的柿子爺,天上打一個雷他都會不自覺地心口一顫,他的被窩裡那麼暖,帶著清香,她喜歡抱著他長長的腿給他暖床兒。

    眼睛裡包著一掊水,輕悄悄一眨都能掉下來,陸安海還沒瞧見過小東西這副模樣。

    還好這會兒吳全有那麻杆太監不在,不然又攪和了。陸安海假裝看不見,硬著心腸說:「今後那差事斷了,換去給你吳爺爺當差吧。你吳爺爺胃寒,得吃點兒暖乎的。」

    一旁掌勺的太監看不過眼,問陸安海:「我說陸老頭你,何必這麼為難一個小伢子?保不准那皇四子馬上就要飛黃騰達了,到時候討了小麟子去跟前伺候,您老不也跟著沾光!」

    呀呸,沾光,沾的什麼光?怕的就是去跟前伺候。這麼多年了,年年多少朝臣請立東宮,皇帝爺只死守著一張口不應。那日皇四子從樹上跌下,只稍叫他一聲「父皇」,他便俯下龍軀把他攬抱而起,眼睛連看都沒看周麗嬪母子一眼。

    那小子的命途只怕是今生大起大落,去他跟前伺候沒命兒活啊。陸安海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悶不吭的打訕訕。

    ~~

    一場大雪下得悄無聲息,清早推開雕鏤的漆紅殿門,放眼只見皚皚白芒。金色的琉璃瓦與紅色的廊柱子掩映在漫天雪簾中,天地也成一片富麗莊嚴的丹青紙墨。

    今歲那幫太監沒敢使么蛾子,東暖殿裡地暖燒得舒適,楚鄒穿戴整齊,一邊往腳上套著鹿皮靴,一邊催桌旁的小順子:「快點,快點。」

    小順子頭如搗蒜,仔細把鳥籠子門閂來回試插了幾遍,這才遞過去給他。

    三寸長的鳥兒,色彩繽紛,尾羽華麗,楚鄒餵了它幾顆小果子,趴在鳥籠口叫它:「學劈柴聲。」

    「嗶哩、嗶哩。」

    「貓叫。」

    「咪咪、咪咪。」楚鄒這才得意了,往頭上扣了頂玄青縐紗帽,便往前面的坤寧宮裡去。

    這天是皇長子楚祁過生辰,孫皇后一早就把哥姐兩個都叫過來了。吩咐御膳房那邊今日不用送膳,叫李嬤嬤去後頭的小灶上自己燒。

    似乎因著下雪,總能增添出幾許喜氣。楚祁著一襲棗紅團領袍子,內襯潔白,將滿十四歲的少年生得玉樹英姿。正把一枚精緻的四方錦盒過給楚湘,說道:「楊儉哥哥托何榮捎進宮來的,冬日天寒,囑咐姐姐好生注意保養。也不曉得顏色可不可心,若是不可心,回頭他再去換一對。」

    他自三年前那場事故後便也寡言少語了,慣常雅雋無波的面龐上,難得在母后的跟前才會展露一絲笑顏。

    孫皇后正在釀一盅潤顏脂,用桂花與冬梅、銀耳做調試,桂花淡香提氣,冬梅祛毒清肌,銀耳則可使膚色久保彈性。她自己閒時琢磨出的一套精髓,又因素不與誰人交道,故而每次做得少而細緻。這會兒在等那花瓣滲汁,瞅著空擋兒教楚湘上妝。

    楚湘瞥一眼那素花紫藤的棉手套,兩叢潔白的兔毛邊在微風中輕拂,少女的臉頰不染胭脂也自紅:「你放著,我回自個宮裡了再試。」

    自從重陽普渡寺登山之後,素日內斂的長公主表情生動了許多。楊儉雖不常進宮,但隔幾天便會托何榮給她稍帶些什麼,時而是一副字畫,時而是一束宮外新開的花,雖不貴重卻都暖心。但那些盒子底下壓著的字箋,大概就只有她一個人曉得了。

    楚鄒一腳跨進殿門,抬眼看見唇染紅脂、正被母后描了半隻眉的大皇姐,一雙明秀的眼目唬了一唬,吁道:「之問哥哥又送東西進宮了。」

    楚湘聽得臉臊,微頷首把少女悄然變化的身段埋起來。見他手上提著個小籠,不由打斷話茬:「小孩兒盡操閒心。手上提著什麼,別是又從哪裡抓來只耗子。」

    進宮後便鮮少見她這樣生動活泛的一面,孫皇后看著是高興的,便笑嗔道:「女兒十五及笄,等今歲過了年,就叫左都御史家進宮面聖請旨,省得宮裡宮外托人送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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