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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楚昂眉宇微凝,那日在交泰殿前撞見的楚鄒側影又浮於眼前,著一襲銀薄色袍擺攜風,冷俊英挺,端端持重。他朗笑著走下階梯,也不見他側目回頭……瘦了,也挑高了,昔日稚子已斂藏童真,光陰冷了少年心事。

    便道:「提他何用,依舊是藏拙。」

    藏拙便是不信任。不信靠他所想要給予他的尊榮。不明了他的良苦用心。

    那也是因為大皇子啊。張福沒應話。

    楚昂默了默,自顧自道:「都是肅王那群人在背後起鬨,朕豈能輕易遂他之意。」問張福,戚世忠那邊怎麼說。

    周勐河這些年是一邊為皇帝賣命,生怕愛女失寵,又因著怕愛女失寵,所以暗地裡又借肅王之力,想扶皇七子登上儲君之位。肅王的根基在山西,自然樂意賣這個人情,將來皇七子長大登基了,於他可不無壞處。

    張福答:「說是病了一場總拖著不見好,瞞著呢,不讓往上報。肅王大概也是想趁他還有口精力之前,把儲君之位定下來。這樣的話,周麗嬪欠了他一個人情,將來山西那邊就還是他肅王獨大。」

    楚昂冷下容顏:「周勐河這個吃裡扒外的!」說著負過手,頎長身軀踅進了一旁的翊坤宮。

    主殿內彌散著淡淡的沉香,周雅穿一身櫻糙色妝花對襟褙子,正俯在桌前教楚邯寫字。

    楚邯寫了個自己的名字,叫:「母妃看。」

    周雅低頭,愛寵地撫他小腦袋:「邯兒寫得真好,不怪朝臣們都誇你,一會你父皇來了也叫他看看。」

    楚邯快樂地點頭,抬眼看見那二道門下父皇英氣翩翩地邁進來,哧溜一聲就滑下椅子,拿著宣紙小跑出去:「父皇,父皇,你看。」

    他的聲音帶著孩童特有的奶氣,眼目里也都是澄澈,與當年的皇四子不同,皇四子的心是旁人進不去的,一雙楚楚睿目總像是穿透深遠。而楚邯,卻是真天然無憂的。

    曹可梅跟在他身後,說七殿下念叨了皇上一整天,可算是把人盼來了。

    楚昂淡漠地聽著,彎下腰把他抱起來,蹭了蹭柔嫩的小臉蛋:「我兒勤奮,叫朕欣慰。」

    周雅站在門檐下,很是眷戀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三年了,從被選上淑女起,這三年多來他光顧最勤的便是這裡,這是她沒有預料過的。當年何婉真死後,他把何婉真的貼身宮女派給她,她不曉得他之意,先還有些瑟瑟惶恐,後來才知道,他或是念著當年三女同住一院的情份,轉而把寵愛移駕了自己。

    從十五承恩露、十六生子,這些年來周雅的身段日漸嬌滿可人,艷美的臉容帶笑,朝著迎面而來的楚昂道:「皇上近日忙於政務,也要注意好生歇息。瞧眼下憔悴,看得臣妾心口兒疼。」

    楚昂勻出一手扶住她腰肢:「都在說儲君之事,是朝臣容不得朕一刻安寢。」說著便進屋去,抱著楚邯坐到了書案旁。

    光線有些昏幽,秋日的涼意叫人通體舒適。

    周雅原地站了站,聽不到他繼續把話題往下說。便倚身過來,叫楚邯給父皇看字,笑語裡帶著憐愛,問楚昂:「皇上一不在,臣妾就管不住他調皮。瞧這個『邯』字,左邊一個甘,右邊一個耳,就好比小七子甘願為父皇的小耳朵,將來長大了做皇上的左臂右膀。皇上說是與不是?」

    宮中無人不知當年皇帝爺對於四子的寵愛,而四子的天馬行空與淘氣在何婉真死之前,也一直得皇帝爺的默默縱容。周雅總時不時將楚邯往那特性上靠,楚昂聽得微有些倦耳。

    只作勾唇一笑道:「朕的兒子都將成為大奕的左臂右膀。」俯手摸了摸楚邯柔軟的發頂,拍怕屁股放下來,叫曹可梅領著他玩去了。

    復問周雅:「聽說你父親病了一場,朕思量著,不若把你的姐夫呂安提上去做個同知,如此即便他日你父親告老了,你姐夫也能接替上去。」

    他忽然這樣來一句,周雅莫名便有些傷感。父親久病體衰的消息她早已默默得知,只是一直囑咐家裡瞞著不上報。方才急著一番言語試探,也是因為想在娘家後方失勢前再為自己爭取一把。想來這世上沒有什麼是能瞞得住他的,他的眉宇間自帶著一分冷薄,即便在萬事上對她極盡周全,但這份寵愛她心裡清楚,很大的一部分是因著父親。

    原本含笑的年輕嬌顏上不由帶了幾分惴惶:「皇上忽然說起這些,叫臣妾心裡……」

    楚昂打斷她:「你莫要多想,該是你得的,朕自然都會為你安排好。」

    周雅聽了眼圈兒泛紅,把臉倚在他寬展的肩頭上:「臣妾只怕父親不在了,日久天長,皇上便會冷落了臣妾……臣妾時而想起年幼的邯兒,心中便難以自持的惶恐。」

    楚昂拍她豐柔的肩膀,見胸前被她淚濕,這便暖和了龍顏,親了親她的額頭:「看你最近是悶壞了。眼看九月初九重陽又至,不若朕帶你出宮透透氣,順帶登山賞jú散個心情。」

    那胸膛肌腱硬朗,帶著一抹淡淡檀香。這個偉如天尊的男人,周雅想起他對自己細微入至的一幕幕,心裡卻是真的愛他、沒他到不行。

    「唔。」蔥白的指尖攥著楚昂的衣襟,曉得他不喜人哭,便適可而止地嗚咽了一聲。漸漸地將他腰身環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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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的態度不表不拒,又把山西府尹的大女婿提去做了同知,朝廷內外關於立儲之事越發沸沸揚揚。而內廷六宮之中,氣氛卻詭秘地安靜起來,連張貴妃那邊也數日不見動靜了。

    一道仁祥門走進去,宮女太監三三兩兩,走路只聞裙擺窸窣,不聞鞋底擦響。看似一切都按部就班,其實人人心裡都在打著算盤。

    唯坤寧宮中孫皇后一干人等卻是真的安靜,宮女嬤嬤們是不急的,說來也是奇怪,這些年皇上雖然不垂青,然而有皇后娘娘在中宮一日,大伙兒的日子便泰寧一日,並沒有誰人能欺壓到頭上來。

    當然,除了桂盛急得頻頻往戚世忠那裡跑之外。

    奈何戚世忠每次都是:「急什麼,急什麼,你一口一個乾爹是孝順沒錯,就這點子沉不住氣叫我實在不敢重用你。」

    桂盛急得嘴角都冒泡了,回來再一看,皇后還是那般泰然安寧的像沒什麼事兒一樣,隔天他連嘴巴里的皮也長起了水泡。整天半開著一張嘴,像有話說又找不到詞,其實是因為喝口水都塞牙。

    他不喝水,楚鄒看見他來就打遠遠地繞著他走,實在一股口氣噴出來不太好聞。楚鄒也不想看見他,免得他皺著眉頭逮上來,到自己跟前後又一副有話要說說不出的樣子。

    桂盛已經不指望調出坤寧宮了,他著急啊,急這對母子怎麼就是不爭。

    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楊夫人今日入宮了,帶來了丈夫從南邊帶回的幾隻蜜柚,還有兩個盆栽。孫皇后很高興,當場就叫李嬤嬤刨了給孩子們嘗嘗鮮。李嬤嬤刨完皮拿了小刀過來,大公主楚湘攔下她:「我來吧。」

    便自己俯下腰,在菜板子上仔細切開。

    距離楊夫人上一次入宮已經五個月了,這一次楚湘沒有像上一回見面那般害羞。快滿十五歲的她面容白皙,寧雅娟美,舉止間不掩出身貴胄皇族的雍容端秀。

    楊夫人其實是非常喜歡她的,暗暗裡將她細細地打量。

    楚湘削好了,遞了一塊給母后和弟弟,然後又給楊夫人。曉得她在看自己,臉頰微微有些赧紅,問:「儉公子課業必是十分忙碌,看夫人也好長時間不進宮了。」

    她問得含蓄,然而這樣的話已經是出乎她的矜持範圍。

    楊夫人聽出來意思,祥藹笑道:「他上回出宮後就隨他父親去南方辦差了,大意是想讓他出去見見世面。昨兒傍晚才落家,今日便催著叫我進宮。哦,不說起這個我還忘了,特意叫我給殿下們帶了一些禮物。」

    說著便叫身後的僕婢拿來一枚棗紅鑲金絲邊的精裝小盒子,親自遞與楚鄒的手上。

    楚鄒打開來一看,乃是個做工上等的摺疊釣魚竿。

    又還送了大皇子楚祁一套《異鳥集》,因著楚祁不在,便叫宮人代為轉交。

    楚湘立在一旁,默默地有些期盼。待看到楊夫人手上空了,卻不見有繼續動作,不自覺悄掩幾分失落。又猶帶矜持地彎眉一笑。

    楊夫人看在眼裡,只作是不說,歉然道:「本是要親自進宮的,奈何昨夜著了風寒,今日便臥病在床歇息。說還惦記著與皇四子的九月之約,叫殿下挑揀個日子吶。」

    楚鄒看穿大皇姐心思,一貫過分謹守內斂的楚湘肯表露心意讓他覺得很欣慰。然而他也不曉得楊儉到底是何意,當日出宮前那句話實在叫他揣摩不透。便故意賣關子道:「姐姐若是肯同去,我便約了之問哥哥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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