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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矮轎搖搖晃晃,把她顛得雲裡霧裡。一座皇城這樣大,十米宮牆望不穿,她到現在還不曉得是怎樣繞著繞著就到了乾清宮。

    然後蝦弓著背的太監們把她抬進了月華門,在乾清宮左側的偏殿裡,她被全身褪得精光不剩。尚寢嬤嬤服侍她沐完浴潔了身,就由敬事房的老太監把她用黃綢子捲成一條魚,直挺挺擱進了萬歲爺的龍床上。

    那床甚寬,四角花梨木床架是蟠龍騰雲的繁複雕刻,時漏沙沙輕響,她心口怦怦跳著不能動彈。腹中餓得沒有力氣,事前是不給用飯的,怕皇帝聞出打嗝的異味,會惹怒聖意。也不曉得過了有多久,他就挑開帘子進來了。進門看她一眼,輕聲問:「你還好嗎?」

    她羞得滿臉通紅,在他天子威嚴的壓迫下險些要暈厥。然後他便褪下明黃的寬鬆睡袍,無言地傾身覆著上來。褪下袍服的龍體原是那樣的修長和健朗,她被軋得透不過氣,看他優雅的手指一點點撥開她的黃綢子,然後她就毫無保留地綻放在他的睿目之下。

    他的臉上是清冷,沒有一絲多餘表情。她不敢閉眼睛,怕他以為不敬,任由著他薄涼的指尖從自己耳際劃下去。緊接著就是一瞬莿痛,那樣窒息的包容,她近得都可聞見他身上淡淡的一抹沉香。應是早已身經百練,凜冽又稔熟的技巧,運籌帷幄,她後來忍不住了,只得把手環在他的肩頭上跟著他飄搖,他竟也沒有發怒撇開她,後來她就滿了。並不能留宿,下半夜又由著太監把她如樣送回來。

    天亮打開門,整個乾北五所的人看她的眼神便都不一樣。

    ……

    已經接連侍候好幾個晚上了,每次都不與她多話,但把一切都做得那樣好,她甚至覺得自己或已經成了他的全部。現在睜開眼閉起眼全是他那張英俊而冷淡的面龐。

    人都說進宮不能愛帝王,但那cháo漲cháo落天地交融,是怎樣才能抵擋得住不愛?

    有淑女眨著眼睛問:「周姐姐,皇上他對你好不好?」

    周雅輕嗅著荷苞的花尖,又好似皇帝指尖撫過她的嫣紅,臉頰便暈開了羞與喜。作惆悵道:「好是好……他對我很仔細。然而還未受封呢,興許過幾天就把我忘了,姐妹們誇得也太早了些。」

    旁的不以為然,越發逢迎道:「聽說西六宮頭一院毓德宮近日正在修繕,怕不是要把姐姐安排在裡頭去。這樣的話,姐姐與皇上就只隔著兩道門,比皇后娘娘還近吶。」

    「可不是,皇上接連寵幸周姐姐,他日姐姐懷上龍子,以姐姐的家世和品貌,怕不是要把闔宮娘娘的風光都搶去了呢。姐姐往後可要多提攜妹妹。」連十三歲的也都春心芳動起來。

    唧唧喳喳,忽而聲音又低下去:「我聽說皇后娘娘進宮前不過是個小門小戶,張貴妃卻是閣老出生,平日萬歲爺多宿在張貴妃處。當日從王府進宮,也是張貴妃比皇后娘娘先進宮的。姐姐不若去張貴妃宮中多走動走動,平素也好有個倚靠。」

    周雅也有點被說動,默了一默,模稜兩可道:「沒有功勞總有苦勞不是?總算生了皇長子和皇四子,怎樣也逾越不過去的。妹妹們先別急著出主意,我若能得寵,定不會忘了你們的。」

    一席話說得一群鶯鶯燕燕又嬌笑打鬧起來。

    「咳。」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嘎啞的咳嗽。

    眾人沒想到這樣的時候還有人來逛園子,連忙回頭一看,卻是皇后娘娘挺著八個月的大肚子站在池邊迴廊上。身後弓腰站著大太監桂盛,穿一身青紫色團雲曳撒,臉色也陰沉沉。

    皇后娘娘是美麗的,雖則已二十七了,比她們大個十二三歲,卻有著一種年齡沉澱的端莊與尊雅,叫她們不得不仰望。

    桂盛陰著臉,吊長嗓子:「見了皇后娘娘還不下跪,成什麼體統。」

    一個個反應過來,連忙撲通跪下去:「妾身拜見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孫皇后挺著腰骨淡漠地站著,本來是肚子大了中午睡不著,所以出來逛逛,沒想聽到了這一幕。她一句都沒漏聽,方才桂盛本來想打斷,被她攔住了。

    周雅那句羞喜的「好是好……他對我很仔細」,讓她很難受。其實不用想,她也知道以楚昂的為人處世,必定是在哪個宮裡都做得細緻周全的。可是因著周雅這句纏綿流連的應答,孫皇后卻忍不住泛起酸澀,想起楚昂與自己歡好時的一幕幕。

    看著對面年輕而又鮮活的身體,她在她們這樣年紀的時候,楚昂還是個十六歲的孤獨親王,那時心心相惜惶惶依偎,是她們這群人永遠也沒機會體會得到的。而如今他風華正盛,她卻要年長色衰,把他讓出去拱手與她們分享。

    孫香寧不動聲色地斂起心思,仰著下頜潤聲道:「在宮裡頭說話要懂分寸,一句兩句可能便會招來致命。本宮素日忙碌,這些規矩早已吩咐尚宮局教給你們,學不學得會全靠個人造化。那嘴上不曉得輕重的,今日幸而遇到的是本宮,換作是別人,本宮也保不了你。」

    說著便在宮女嬤嬤們的攙扶下羅貫而去。

    一眾淑女嚇得噤聲難語,是誰說的皇后娘娘性子柔順出身小戶好應付了?

    施淑妃挺著肚子跟在後面,走了幾步慢慢停下來,看著這一群嬌里嬌俏的女孩子。

    她的身型是纖瘦的,窄肩兒窄胯,這樣看著肚子就顯得特別大。壓著聲兒,慍憤地斥道:「一群背後亂嚼舌根的賤婢,這宮裡還輪不到你們咕叨皇后。若非皇后娘娘宅心仁厚,換作是哪個主子聽你方才一番言語,也要把你活脫脫剝一層皮。都給我跪著吧,跪不明白錯在哪裡就別起來。」

    言罷似有意無意地剜了周雅一眼,撫著肚子隨了孫皇后去。

    裙裾撲簌聲漸遠,黎淑女長吁了口氣:「果然是先進宮的得好處,聽說她沒進宮前也不過是個王府小侍妾,看如今這姿態。」

    另一個拍她:「嚇,快別說了,仔細又折回來。」

    「你、你、你……」字字句句分明都是針對自己。周雅默默聽著,面上看不穿表情。

    晚上的時候楚昂招她侍寢,她痛極時便抓著床單,不敢再攀附他的肩頭。

    她的身子盈軟,環臂攀附在他胸口時只讓他如沐雲海,忽然沒了便似失去什麼味道。楚昂伏下去問她:「怎麼了?身上不適?」

    他甚少說話,聲音卻醇潤好聽,每次這樣輕語的時候,總讓人覺得他是全身全數的屬於自己。

    周雅羞怯地應他:「今日皇后娘娘和淑妃教誨妾身了,妾身不敢越矩……」

    楚昂微微蹙眉:「皇后性子大方淑柔,向來不至於摻擾這些事務,其中必是有甚麼誤會,朕去與她說。」說著長臂託過她的腰肢,強要她環住自己肩膀。

    周雅整個兒便如在海中漂蕩,那裡扣得緊,只是附著他隨波逐流,心裡對他的眷與痴便又加深了一層。那麼歡喜。

    ~~

    次日是個好天氣,一場雨過後空氣中帶著微微濕涼,從坤寧宮殿門遠眺過去,只見萬里藍天,風清雲淡,叫人耳新目明。楚昂下了朝就往交泰殿這邊過來,一襲玄色盤領袍服在風中衣袂輕揚,挺拔的身軀行走在空蕩的場院裡那般醒目。

    孫皇后因著肚子漸滿,倦怠地靠坐在紫檀木鑼鼓彎腿羅漢床上,看見皇帝過來,頃刻就掩起不適,堆砌笑容道:「唷,皇帝爺今兒怎麼一大早過來?可是老四那小子又去通風報信,告訴你有好吃的?」

    那小子近日也不曉得忙什麼,聽說鎮日往前廷跑,一去就是大半天,倒是好幾天不曾去自己乾清宮露面了。

    楚昂輕勾唇角,展眉應道:「聽張福和我說皇后肚子不太舒服,前幾日抽不開身,今日下朝便踅過來看看。」

    問怎樣了?

    也不見得就是抽不開空,然而這樣的話沒必要說。孫皇后低頭看著飽滿的肚子,作嗔惱狀:「這次這個,肚子倒是不見長多大,也不比老四當初愛鬧騰,就是人累得慌。」

    皇帝伸手撫了撫,便鬆開道:「興許是個丫頭也未必。」

    孫皇后想起從前,那時候雖然在王府里幽困,但他對她的孩子卻是異樣珍惜的。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生下來,過了今天不知有明天的悲憫和傷懷。有時夜深人靜,夫妻兩個難入睡,他就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輕撫她肚子,或者覆唇上去親。他的老四之所以與他那樣親,就是在娘胎里慣出來的。如今這個卻是沒有,十天半夜才得空過來看一回。

    她斂了斂心思,仰頭看他:「聽說朝臣上奏要請立皇儲,皇上心裡可有什麼主意?」

    楚昂撫著她的肩膀坐下,嘆道:「還不是翰林院那般古董老學究,上奏請立皇長子楚祁。祁兒各方面是好,然則太過謹省與守成……朕還在思考,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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