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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院外日頭漸烈,襯得殿內光影昏幽。秀女們候在殿中央等待裁判,孫皇后低聲提醒道:「皇上……」

    「皇后做主吧。」皇帝楚昂攥了攥她潤玉般的指尖。

    孫皇后心思略寧,便挑選了幾個入眼的。

    一撥進來,一撥又出去,儲秀宮裡的秀女在漸漸減少。先頭還是好姐妹,一出殿門就地位懸殊了。那得了玉墜的因著承蒙帝後賞識,面色羞赧掩藏喜色。那拿了花的掩飾暗裡心酸捧她:「姐姐從此要輝煌騰達了,他日冊封娘娘,別忘了妹妹還在吃苦。」

    拿玉墜的安慰她:「只是一場海選,能不能得寵還不知道呢。妹妹也還有機會,就是當了宮女也能再往上爬。」

    嘴上這麼說,心裡可不是這麼想。

    當宮女的要往上爬難於上青天,在宮裡頭打扮是有嚴苛制度的,宮女們嘴唇要塗、眉毛要畫,不畫怕顯得沒生氣,是對主子的大不敬;但是又不能逾越過主子,得畫,還要畫得安分守己。穿的衣裳顏色也有限定,除了尚宮局等六局的上等女官外,普通宮女只能春夏穿淡紫、淺綠,秋冬穿紫褐、檀紅。只有萬壽節那天給穿鮮艷。但是那一天你也見不著皇上,要得皇上垂青你一眼,除非天上掉星星。

    各人懷揣著各自心思,回乾北五所收拾行裝。被選上的留下,重新分配院落;落選的就得跟著大姑姑被帶去差事上幹活了。現在姐姐妹妹,再見面或者不屑一聲招呼。

    院子裡日頭曝曬,剩餘的看著出去的秀女們,心下里都是緊張。

    周雅拭著鬢角,問身旁圓臉的曹可梅:「曹妹妹,你看我的妝容可有花?」

    曹可梅是不見激動的,她一沒錢打點關係,二沒天生好姿色,上回的畫冊也是丑,基本是已決定當宮女的了。

    聞言艷慕道:「周姐姐花容月貌,便是沒有妝容皇上也第一個看上你。」

    周雅微掩得意,轉而看向花壇邊蹙眉不語的何婉真:「何妹妹看起來像是不舒服,這粉打得也蓋不住蒼白,回頭見了皇上可不要這樣。」

    何婉真略略點頭,其實是頭暈的,只在憑念力支撐。周雅眸光亮閃閃,抿了抿唇淡笑不說話。

    正自心思流轉,聽見門口太監報名:「張玉姝……周雅……陳美玲……何婉真……」念得扯扯慢慢。曉得輪到自己這一撥了,連忙搭著手低下頭挨個兒走進去。

    一個個嬌花初綻的鮮澀年紀,靚衣粉妝在殿中央站成三排。

    錦繡站在張貴妃身後看,不禁看得滿目艷羨。想起當年的自己,一樣有過這般憧憬與羞慌。那時的隆豐皇帝雖依稀已有病容,但楚氏皇族天生的冷貴清容仍然叫她滿心惴盼。

    斜眼悄瞥正前方端坐的楚昂,她這樣的角度恰能看見他英挺的側臉,肩背清寬,筆管條直。錦秀看得有些發痴,又想起他和張貴妃時那些若隱若明的激烈,還有從他嗓音中發出的低沉。她的目中便暗暗崇羨,怕移不開眼神,不敢再往深里想。

    周雅站在前排第二個,這是被打點的太監們特意給她留的最好位置。她生著不圓不尖的鵝蛋臉,姿容端麗,身段亦有著與年齡不符的高挑和勻稱。穿一襲妃色宮裝,腰束指寬繡花雪青緞帶,往上豐盈,往下曲婉,非常地引人注意。和那些尚未發育好的秀女有很大不同。

    楚昂正在飲茶,不自覺抬眸看了一看。

    張貴妃訝然著周雅的好氣色,暗暗瞥眼瞪錦秀,錦秀亦有些不明了的錯愕。

    孫皇后目中悄掩下一抹微澀,笑著把畫冊子給楚昂看,又特指了指左下角「山西府尹周勐河之女」幾字。

    皇帝就默許。太監在她名字上打了個勾,然後揮揮袖子,出門時自有打下手的給她們分發花和玉墜。

    一撥里就自己一個,周雅有些志得意滿。曹可梅沒什麼感覺,她被安排在第三排的最角落一個,壓根兒沒指望被看見。第一排角落的何婉真悄悄舒了口氣。

    一襲杏色宮裙婉婉,弱柳扶風。那一聲嘆雖輕,然而卻還是叫慎省的皇帝爺楚昂捕見。

    楚昂面露不悅,微啟薄唇:「等一等。」

    低冷的嗓音回徹在殿堂之下,太監們連忙悄聲喚:「停住,停住。」

    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個面帶緊張,又躊躇著轉回身來。

    「朕貴為天子之軀,得天下萬民景仰。秀女進宮莫不以落選而傷,你卻為何獨不見惆悵,反倒是舒了口氣?」

    楚昂盯著第一排角落何婉真纖柔的側影,英俊面龐上堆起一股冷慍之氣。

    四周靜悄悄的,周雅順勢看過去,這才發現皇帝的目光鎖在何婉真的身上。她也不知該得意她被皇帝著惱,還是該憂愁她被皇帝注意到。

    何婉真低著頭,惶恐而謙恭地站著。

    老太監張福就提醒道:「萬歲爺問你話呢,會張嘴的就回答。」

    她只當這次要沒命了,心如死灰地應道:「皇上饒命,民女進宮後身體一直不適,今日又逢陽光熾烈,民女恐怕半途暈厥,適才悄悄舒了口氣。」

    孫皇后不高興了,問尚宮嬤嬤:「既是身體欠妥,如何還讓她來晉選?若擾了萬歲爺的龍體康健,這罪過你可擔當得起?」

    尚宮嬤嬤心裡可惱,連忙雙膝跪地:「稟皇后娘娘,這何秀女一進宮就是如此臉孔,鎮日顰眉寡語,一副刀山火海的愁苦。近日總聽說頭暈,秀女們不配請太醫,奴婢只當她扯謊做藉口,就也未曾注意。」

    一進宮就是如此臉孔……這句話在楚昂聽了極是不悅。莫說進宮之後,便是從前在裕親王府里,也從未有過女子對自己這般排斥與漠視。

    他陰著清貴的臉龐:「抬起頭來。朕見你從始至終都未抬過下巴,莫非朕生得虎爪獠牙,叫你這般不情不願?」

    一股烏壓的氣場籠罩著整個儲秀宮,旁側桂盛連忙厲聲催促:「叫你抬起頭來!」

    何婉真只得徐徐抬起下頜:「皇上錯怪,只因父母在家身體不好而惦記,沒有不情不願。」她此時心如死灰,想起心中記掛之人,大概只能來生再見,因此目光空泛,倒也不卑不懼。

    那清涼的眼帘徐徐抬起,只見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玉軟花柔。待見到寶座上皇帝年輕英挺的龍軀,目光卻是微微一瀲。

    楚昂不動聲色地收入眼底,只淡漠地問:「說朕錯怪了你……哼,叫甚麼名字,何方人士?」

    她抬頭看他一眼,並不多餘傾慕:「民女叫何婉真,江西蘆溪縣縣令之獨女……唔……」正待要繼續說些什麼,頃刻卻覺頭暈目眩,那慌亂中也不曉得抓著了什麼,兩眼抹黑地就暈倒在地上。

    「荒唐……叫傳太醫。」楚昂不耐地拂袍站起,修長身軀踱到門外,又叫孫皇后把後面幾個也隨便指了,便陰慍地出了儲秀宮。

    這架勢,孫皇后與他夫妻十多年,便知他必是被惹上了。多少女人愛慕他,何時不是信手拈來?

    她心裡酸澀,到底不敢逆他的意,末了在何婉真的名字上也打了個紅勾。

    第25章 『貳伍』小荷露尖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六月的御花園裡,池中荷葉碧綠,花瓣粉嫩,擅琴瑟的黎淑女在亭下撫琵琶,旁邊周雅俯身揩下一朵花苞,忍不住吟了南宋楊萬里詩一首。

    得了龍幸的她穿一襲碧玉石梔子纏花底對襟比甲,內襯薄紅梅色的衫子,原本女兒家的垂髮梳起來,改作新婦出閨的牡丹頭,兩鬢插著花簪與金步搖,渾身透出一股鮮熟與豐盈的味道。

    亭子裡幾個淑女艷羨不已,都在捧她:「周姐姐這般氣色,便是把滿池的荷花也都比過去了。」

    「是啊,古人道『英雄難過美人關』,這話當真在姐姐身上應驗了。選秀不過兩天,皇上就招了姐姐去侍寢,瞧把妹妹們眼紅的。」說話的捂著手帕嗤嗤笑,周遭幾個淑女也跟著嗤嗤笑。

    周雅臉上難掩羞赧與得意,不禁又想起接連幾日服侍皇帝的場面。其實連她也覺得早得有些意外,那日傍晚還沒過去多會,乾北五所里還未開始傳膳,忽然門口停來一抬低矮的淡黃小轎。聽見太監走進來換自己名字:「周淑女可在?收拾收拾,萬歲爺點你牌子哩。」

    太監們一貫勢力,對一群淑女可不放在眼裡。這當口語氣卻是軟和的,把她身邊侍候的小宮女激動得手腳哆嗦。

    按制每個淑女身邊都配一個嬤嬤和宮女,除非是那種經年不得幸的,到最後身邊難得還有個嬤嬤肯願意留下。

    宮女小晴給她收拾了一個小包,裡頭是事罷後出宮換身的衣裳,然後就坐上了太監的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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