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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晃一晃,在武英殿後門牆邊上站定。小鄧子尋過來,問主子剛才去哪兒了。說在找二哥呢。
八歲的二皇子楚鄺卻已經站在身後,過了個年越發俊挺了:「上這兒能找著我麼?分明我在找三弟。今兒父皇選秀,要不要一道去看看哪些醜丫頭被選上?」
楚鄴悄然暗藏慌亂,楚鄺眼神英銳,偏也不細究他,兄弟二個說著就往西六宮的儲秀宮去了。
儲秀宮在體和殿的後頭,過大成右門就到。秀女們入宮後先得經過兩個月的訓導,練體姿、學宮廷規矩、考琴棋書畫,而後再由尚宮局的嬤嬤挑出優選的二百名,由帝後在其中擇出五十個待命的淑女,淑女在侍寢後方可填充到東西六宮。其餘的便淘汰下來做各宮使喚的宮女。
三月頭上進的宮,今兒五月底,這就要開始最後一輪的篩選了。此刻正值晌午光景,儲秀宮院子裡樹影斑駁,秀女們花團錦簇般站得一叢叢,恨不得把自己最好最明艷的一面展示出來,沒有打扮得不好看。
裡頭主殿的正中擺一張鐵力木雕雙龍擋板平頭案,面上披一面明黃的綾羅緞。七個多月身孕的孫皇后支著腰骨坐在左首上側,孕中的艱辛雖讓她看上去略微憔悴,然而生自江南水土養育的姿容卻不改端柔與尊貴。另一邊是張貴妃,張貴妃著一襲淡紫荷花繡闊袖宮裙,看上去很是容光煥發。左右下首各坐著六個多月身孕的施淑妃與殷貴妃。
這些都是宮中實打實的主位。
皇上還在養心殿沒過來,秀女們靜悄悄地候在殿外等待。日頭漸盛,生怕把妝容曬花。
楚鄺拉著楚鄴繞去後院,那後院的窗子下小順子正兜著腦袋跪在地上,四皇子楚鄒站在他的脊背上,悄悄地把窗戶支了個fèng往前院打量。
楚鄴微微有些瑟然地叫了聲:「四弟。」
楚鄒唔了一聲,回過頭來:「三哥手上拿的是什麼?方才尋你不見。」
楚鄴這才發現忘記把糕點盒子藏起來了,那種偷了小四弟心頭好的感覺又浮上心頭,問他:「是梨花糕,我母妃給的……你要吃嗎?」
楚鄒正渴得要命,跳下來揀起一塊就舔,看見那糕面上有個幼小的指甲印,他愣了愣也沒多想,就著那指甲印就咬了下去。
楚鄴在一旁看,這才艱難地紓了口氣。
三個小皇子爺叫各自的跟班太監跪在地上,自己就爬在上頭往窗fèng里瞄。聽見太監桂盛拉長嗓子嘎一聲「皇上駕到----」,那花紅柳綠的前院裡頓時嚶嚶嗡嗡起來。
皇子們腳尖墊得緊,底下太監跪得臉抽筋。
第24章 『貳叄』婉真小主
楚昂身後跟著老太監張福從二道門內走進來,著一襲明黃上繡龍翟十二章紋龍袍,內襯殷紅打領,發戴烏紗折上巾。楚氏皇族的男兒天生自帶清冷貴氣,那長身玉立、衣袍拂風,只把秀女們的眼眸立刻吸引過去,竟不想萬歲爺這樣年輕英偉,看去不過二十八九風華。
朝政忙碌。山西那塊地面乃先皇帝在世前就賞給肅王的封地,彼時肅王母妃得寵,時年不過七八歲就被封了王,便是後來隆豐皇帝在位期間也對他束手無措。
去歲山西財政鬧虧空,楚昂親自命人查閱了這幾年的稅貢,正準備下狠手整治,奈何肅王與寧王卻在暗處散播謠言,只道自己皇位坐得不正。著戚世忠去審了兩月的案,恁是一點口風也破不出來,破不出來就治不了肅王,山西那塊棘手之地也就動它不得。
楚昂負著手急匆匆地往殿內走,目不斜視。一身帝王氣宇叫人不敢貪仰,秀女們被他壓迫得紛紛低頭屏息。
殿內孫皇后看見他進來,腆著腰肢笑嗔他:「怎麼才來,看把嬌花似的女孩子們一個個曬黑。」
她快八個月的身孕了,楚昂扶住她的手,不讓她起身:「進行得怎樣了?」
他英姿清偉,孫香寧被丈夫籠罩在陰影里,顯得舒適而貪婪:「給你選的妃子哪兒能由我做主,自是等你自己來決定。」
淑柔的臉容上帶著笑,然而妙目中閃閃,到底幾分澀意被他看穿。
成親十幾年了,那長在小戶人家的少奶奶情致一點兒還是不變。楚昂其實是知道的,只是不表達,既是做了王朝的皇后,這樣的場面有第一次,也會有第二次,她要學著適應。便略笑一笑道:「後宮你是主位,這些自是當憑你滿意。」
說著親昵地撫著她的手背坐下來,他在人前是給予她足夠尊崇的。
張貴妃被冷落在一旁孤坐,這種時候皇帝是不會看她的,她也知道。那個女人在的時候,他從來不會把私下裡對著自己時的激烈顯揚半分。
日頭打照在雕鏤的窗棱上,楚昂隱在逆光處的側臉精緻而冷俊,肩背清寬,長臂扶著皇后的腰肢,是一個盡職盡責的五好丈夫。
張貴妃悄悄睇著,心裡略有點酸,但一想到他那種時候還不是要與自己這樣那樣,她的容色就又變好起來。撇過頭,自己對著空朦的光影抿嘴笑笑。
楚昂坐定,隨手翻了翻面前的畫冊子,冷淡道:「這就開始吧。」
門口太監一聲吆喝,等待已久的秀女們就挨個兒走進來。太監念一聲「給皇上皇后娘娘們施禮----」她們便側身做福,不要跪,因為這樣才能勾顯出體態和姿容。太監身旁是兩個漆紫紅的籃子,一個籃子裡頭擱著花,一個擱著流蘇玉墜。拿到花就是落選了,一輩子只能埋沒在各宮各局裡做宮女,拿到玉墜的才算是淑女。
正殿裡安安靜靜的,宮女子的命運太悽苦,沒有人願意收到花。一個個十三四歲,最大的不超過十六,有的美目顧盼,有的怯怯含羞,一排四個,一次三排,站得疏落。皇帝看著其實是毫無感覺的,這樣年紀的女孩兒根本不算作女人。他顯得有些索然無味。
「長得可丑。」後院的窗fèng外,楚鄺有些失望地收回踮起的腳尖。
「呼----真沒意思。」楚鄒也吐了一口長氣----沒有一個比母后漂亮。一時興致索然。
看見楚鄴手裡的梨花糕,便又五指併攏地伸出去:「再給我來一塊。」
若在平時,楚鄴看著小四弟指甲剪得凸凸的稚嫩手指,一定憐疼地給出去了。這會兒他可捂著不敢給,怕那小丫頭又在哪裡捏出指印給他發現。楚鄴清俊的眉目些許躲閃:「不給了,這是甜的,你看你的牙。」
「哎唷,主子爺別亂動喂,奴才們快要撐不住了。」天熱,底下小喜子小順子小鄧子高拱著脊背,跪的面赤腮紅,手筋突出。做奴才的艱辛主子們是看不到的,一群小皇子天生貴胄,只是自然而然。
楚鄒齜起牙,前面一排門牙都空了,他轉頭又看進去,自己對著屋裡的秀女們齜。然後就看到父皇對過來的眼神,那長眸里噙著笑意,似能把他的小心思看穿。他的鬼臉立刻恢復原狀,腮幫子鼓起來,正襟危立地站著。
裡頭楚昂不由好笑,這小子無時無刻不在以自己為標榜,小小年紀就整天板著一副清貴的大人臉。他扯了扯唇角,心底卻是柔軟而滿足的,收回眼神不看他。窗fèng外楚鄒見心思被父皇看穿,也就不好意思再繼續偷看下去了。
小順子在底下跪得牙關和骨頭咯咯打顫,楚鄒見他也是不行了,就啪嗒一聲跳下地,呼啦啦跑出了儲秀宮。
五月天高雲遠,蔚藍一片,他出了長康右門就往前廷跑。四月頭上的時候他在宮裡發現了一個隱秘的地方,過左翼門往右走,穿進文華殿的大門,在殿的後院的最裡頭有一個黑瓦的肅穆的藏書閣。那地方叫聖濟殿,裡頭的書有史有策有兵法有神話有典籍,一切光怪陸離、世有罕見與吉光片羽盡在其中,仿佛對他打開了一個浩然的新世界。
他現在一門心鑽在裡頭,所有的都對他提不起興致。
眼看接近晌午,各宮的奴才們都在忙碌,宮巷裡寥寥無人,他穩步小跑,一襲靛藍色小袍在風中簌簌揚起。迎面走來老太監陸安海,勾著略歪的肩膀,一步一晃悠。看見他來,弓著背卑微退在路邊,腦袋上的太監帽耳朵垂下來,把擠皺的老臉蓋得就像一隻長眼睛的墳冢。
楚鄒看見了也跟沒看見,目不斜視地從他身旁掠過去。太監們都是陰險狡詐的存在,他以為藏了個小東西就能拿捏住一個小皇子,魘不住自己就輪到三哥被魘著了,哼,他可不屑一顧。
楚鄒張開手臂,想像自己是那古書中形容的巨翅神獸,冷傲地從陸安海目下略走了。
視他如糞土。
陸安海勾著背候在宮牆下,等他過去了才慢慢直起來往近光右門外走。這小四子的脾氣他是真摸不透,先前追著自己又打又彈,每晚上回去不是這青就是那腫,老骨頭沒一塊好地方。如今看見了也裝作不看見,一雙楚楚的桃花眸里滿是倨傲不屑……嘖,皇帝生的這群小皇子沒一個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