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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一邊說著一邊撬門閂。
然而撬不開,細看發現上鎖了。還是一把陳舊斑駁的破銅鎖,上面落滿了灰塵,就像是經年累月不曾有人開啟過的樣子。
他脊背微微有些發涼,目顧四周,一瞬才意識到周遭竟是靜得出奇,連角落的缸子也被陽光曝得滴水不剩。
她死了麼。
楚鄒連忙墊腳往窗戶里看,那窗戶按規矩底下一排得糊窗紙,他看不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水缸移到窗下,然後攀爬到缸板上,湊到上頭的窗眼裡瞄。
正午眼光刺目,襯得房內光線昏幽,什麼也看不清,隱隱只聽見有耗子在吱吱低叫。他心裡就緊張,猜小麟子是不是正在裡頭睡覺,惡毒的老太監為了不讓自己吃糖糕,竟然把她一個人鎖在裡頭。這樣悶著她屁股上是要長痱子的。又或者她已經腐了,那些老鼠正在啃蝕她的筋骨呢。
「小尿炕子,你在睡嗎?再不吭聲我得把風車扔了。」他敲著窗戶嚇唬。
「哼,你在喚誰吶?誰是小尿炕子?」身後傳來一聲冷鷙的輕笑,他怔地一回頭,看見楚鄺抱著胳膊不曉得幾時已站在對面的廊檐下。楚鄺的眼睛裡漾著興奮的光,像即將要揭曉什麼秘密似的。
身後跟著睡眼朦朧的楚鄴,顯然是剛剛被楚鄺從床上強拖起來。還有他們的跟班太監小喜子和小鄧子。
楚鄒是有些緊張的,微微抿了抿唇就跳下來往外走:「我著了魘了,萬幸被你們喊醒過來。這裡頭有鬼,你們也趕緊撤吧。」
他鎮定地說著,俊美的眉宇間浮著昏倦,想要誘導哥哥們撤離現場。
然而楚鄺輕易可不信,眼睛瞄著那個破暗的闈角:「三弟說你前陣子常來這裡,裡頭藏著個人麼?你要把這風車給她玩?」
他自動地把那個他說成「她」,撩開棗紅的袍擺就往門那邊走。
楚鄒瞪了楚鄴一眼,趕緊跟著小跑過去,兩隻手臂岔在門框上一擋:「哼,她是我的,你休想。」
咬著唇怒視楚鄴,稚氣的小臉蛋上充斥著一縷不容逾越的冷芒。
楚鄴冷不丁打個哆嗦。其實他也是偶然撞見的,那天二皇兄叫自己一塊放風箏,後來風箏掉西六宮去了。西六宮如今還沒有正經的妃子住,只有幾個年邁的老老太妃住在裡頭,楚鄴害怕不敢進,叫跟班太監小鄧子進去找,自己在外頭磨磨蹭蹭。忽然就看見四弟鬼鬼祟祟地往西二長街的盡頭上小跑,一路跑一路還頻頻地回頭張望,看上去神秘又靡靡。
楚鄴鬼使神差地就跟過去,然後又看到四弟進了一個陰僻的院子,一路直著往裡挺,在後院最暗角的闈房外去了閂,貓身鑽了進去。四弟進去後就上了炕,背對著窗子自話自說了好一陣子,他都快要準備走了,又看見他手上忽然拿起一塊糕點,像跳大神一樣地跳過來又掠過去,嘴裡頭中了邪似的「嘁嘁」笑。
楚鄴回去後就嚇出一身冷汗病了,後來就也跟著了魔一樣,每每不時地跟著四弟,悄悄地躲在後院角廊下看。看他跳來又跳去,看完夜裡頭記起了又害怕,他都已經纏著母妃一起睡了好幾個晚上。
楚鄒攔著不讓進,四歲的手臂並不算長,把在門框上好生吃力。
楚鄺越發好奇,用手去掰,掰不開,就叫小喜子去把楚鄒抱起來。
楚鄒屏著呼吸怒瞪小喜子,小喜子不敢,楚鄺說:「回頭讓阿朴脫了你褲子,把你送去宮女門外頭罰站。」
小喜子只得跪在楚鄒面前磕了個響頭:「四皇子在上,奴才多有得罪了。」
轉身叫小鄧子過來幫自己一起抱,這小祖宗聽說生下來得皇后餵了一年半的奶,骨頭髓子忒沉。小鄧子不想去,小喜子跟他的二皇子主子一樣心眼多,兩個人一起抱,回頭若是皇后要罰,可有人給他分擔一半了。
第15章 『壹伍』孟秋浮屠
奈何自個主子是人主子的小跟班,沒說話的份量。小鄧子只得挪挪蹭蹭走過去,和小喜子一人扳住楚鄒一條小胳膊。
楚鄒步子開始移動,緊咬著牙關,急得直喚:「小順子、小順子救我!」
他生得很漂亮,眸若楚楚桃花,容長臉兒瓜子下巴,蹙眉的時候總叫人莫名為他觸動柔腸。
三皇子楚鄴心疼弟弟,也顧不得二哥在場了,跑過去抱住楚鄒的脖子:「你們別欺負他,你們別欺負我小四弟。」
他自己因著羸弱多病,看上去也才比楚鄒一般大。楚鄒的臉被他埋著,眼睛看不清,腳步越發移動得厲害,胡亂應道:「三哥不用幫我,回頭我母后問起來,打他們一百大板子……」
「砰----」話音未落,身後卻忽然一聲重響,轟然帶起一陣嗆人的濃灰。
門板子榻了。
鏤框的舊紅格子,邊上的拉把不經磨,從門折上斷裂出來。小喜子和小鄧子力道穩不住,措不及防撲了個狗啃泥,緊跟著楚鄒和楚鄴也坐倒在他們身上。
「嘿,倒省事了!」楚鄺連忙越過他們,揩起棗紅袍擺一腳跳進了房裡。
破闈房裡卻靜得出奇,滿屋子彌散著一股冷寂的味道。只見貼牆的炕子被磨得黝黑污亮,炕邊上歪著一副褐木舊桌椅,桌面上落滿塵灰。椅靠上掛著一件褪了色的大紅宮袍,艷綠的繡紋刺人眼目,就像個女人攤開了肩膀附在上頭。
分明是一間很久沒活人進過的屋子,偏那炕中央靠窗邊的一個碗碟里,卻盛著半塊甜糕。碗底納一點兒米湯水,應是盛放了有不少天,散發著酸腐的霉臭,有蒼蠅在嗡嗡環繞。
靡靡渾渾,詭魅森森。
「啊----鬧鬼了----」小喜子趴在地上,只覺臉骨頭到腳尖驀地一搐,嚇得驚跳起來迅速就往外頭跑。
小順子才聽著呼聲尋趕來,一聽那尖叫傳自柿皇子常去遛彎的乾西五所,登時就曉得要完了----那小祖宗必是鬼上身哩,他老早就想向桂盛稟報了,就是怕桂盛不相信反招來一頓打,好死不死拖到現在,愣是沒瞞住。
……
坤寧宮裡氣氛異樣的凝沉,宮女太監們耷拉著腦袋,連口大氣都不敢出。
孫皇后端端坐在正中央的紫檀木鼓腿彭牙羅漢榻上,一貫淑和的臉容上堆滿肅穆。張貴妃坐在左首下側,膝面上倚著氣息未平的二皇子楚鄺,一貫刁鑽的她這時候也少見的安靜。殷貴妃則坐於她對面,懷裡抱著眼泡哭得紅腫的三皇子楚鄴。
小喜子那一聲「鬧鬼了」叫完,背起自個主子就往二所院外頭跑。小鄧子自己撒丫子跑了,跑到半路才想起來主子爺還在院裡沒出來。楚鄴一個人落在那陰萋萋的矮闈房外,腳底下就跟扎了針一樣動不了,嚇得呱嗓子就嚎。楚鄒倒是在,但他在和不在對楚鄴來說沒兩樣。都那當口了,他還在炕頭桌腳的翻來找去,在楚鄴的眼裡他已經是中了邪的,跟真鬼沒區別,一樣可怖。
宮人們站兩排,連大公主楚湘都聞訊而來。
楚鄒摳著衣角站在眾人中央,被母后的眼神迫得抬不起頭來。
孫皇后苦惱地掃了小兒子一眼,淡青色小袍沾著滿身灰,膝蓋上一掊土。轉頭問楚鄴:「你說他去了幾回,進去都幹些什麼?」
「說實話。」張貴妃低語看他。
楚鄴只得抽泣著道:「他隔三差五的就去,進去後就自己對著牆說話,我聽不清。」
楚鄒瞪他,心裡因著那句「聽不清」倒默默舒了口氣。
孫皇后撫了撫繃痛的太陽穴,又問:「除了對牆說話,你四弟還做些什麼?」
楚鄴應道:「他還跳殭屍,從破炕頭這邊挺到那邊,又從那邊挺到這邊。他近日時常和我說,他要飛升去見太上老君。」
「你胡說。」楚鄒俊俏的小臉蛋瞬時漲得通紅。
嗤嗤。宮人們艱難地咬著唇,想笑又不敢笑。
張貴妃愣是心疼兒子,到底也憋不住戲謔:「怕是被鬼魘著了,他自己去不打緊,把兄弟幾個都拖累去,這就是不地道了。真要出了什麼事,皇后姐姐要怎麼收場好。」
皇長子楚祁陰慍地睇了眼張貴妃,又轉而憂心地望向弟弟。
楚鄒依然魂游象外一樣沒心沒緒地抿著唇,那明秀的眼眸兒飄忽,只叫孫皇后眉間愈加凝重,自責近日對他的放任和疏忽。
孫皇后眼睛不看張貴妃,聽見了也只做沒聽見,吩咐宮人道:「去把小順子給我找來。鄴兒你繼續說。」
楚鄴受了鼓勵,遂便豁出去了:「四弟還吃炕頭的甜糕了。那糕上長了霉,他一邊吃一邊跳,嘴裡還『嘁嘁』的直笑。」
……
七月孟秋,宮裡頭彌散開鬧鬼的傳聞。各院裡悄悄掛起了桃木梳,還在進門的口上擺了水盆子,出來進去照一照,怕跟進來甚麼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