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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殿下……黃柿子殿下……」外頭傳來尖細的呼叫,他愣了一怔,頓時險險地在小麒子身邊停下。

    是小順子,總是隔半個時辰就來找自己一趟。

    「嗚哇~~」小麒子還在一哽一咽,他看著她眼淚汪汪討寵的樣子,長長地呼了口氣。把碗碟子裡剩下的半塊糕點給她,泄氣道:「給你,別哭。你不許哭,再哭把小順子引來,你也活不成。」

    「我連我自己的親妹妹都還沒哄過呢。」他又郁忿地補充道。

    甜甜的,小麒子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這才剎住嚶嗚。

    楚鄒瞥她一眼,很彆扭地收回手,上了門閂出去了。

    小順子正在百子門前探頭,看見主子在乾西四所跟前溜達,連忙上前把他牽住:「哎唷我的小柿子喂,這裡頭剛死了人,鬧鬼吶,快隨奴才走。」

    楚鄒不說話,乖乖地由著他牽。兩道一高一矮的身條兒在夕陽下往乾清宮回去。

    楚昂登基大典已結束,每日天初亮就去皇極殿早朝,接著召見內閣,批閱奏章,一天到晚忙碌。裕王府里王妃那邊生了點小病,暫時沒能入宮,只好放任這小兒子每天在宮裡頭繞。

    那邊老太監陸安海只道是老鼠貪食,因為沒傷著小孩兒,便當那老鼠通靈性,下一回還照常在碗碟子裡放糕點。

    楚鄒便隔三差五的過去加加餐,如此一來,一個多月的光景倒是把小臉蛋養圓了。只是等王妃進宮的時候,把他小嘴兒一捏,裡頭的牙齒可就不那麼美妙了。

    第9章 『玖』鳳凰和鳴

    傍晚的天空夕陽橙黃,將整座紫禁城籠罩在一片霞光異彩之中。端午一過,夏天就姍姍而來,宮女子換上柔軟的淡紫色團領窄袖折枝宮裙,太監們換著森綠曳撒,襯在一片珠光寶氣的坤寧宮中,清涼又不失喜慶。

    「啊----」進宮兩天的裕王妃用銀簽壓著小兒子的下頜,迫使他把嘴張開。

    皇子公主們自然都隨龍,后妃們卻不一樣,在正式冊封前仍舊按著入宮前的品階。她雖住進了坤寧宮,但在皇后冊封大典以前,暫時還只是用著「裕王妃」的稱號。

    楚鄒穿一襲斜襟小紅袍,兩袖紋華蟲,腰束金雲紋玉佩,手上握著小木劍,不太情願地把嘴張圓。

    裕王妃俯身看一眼,忍不住皺眉,叫身邊的嬤嬤:「李嬤嬤,你來看看,瞧瞧多丟人。」

    宮人們聞言也都看過來。四皇子的小嘴裡黑洞洞的,臉蛋也曬黑了不少,活像剛從波斯國遊蕩回來的小野人。大家看了忍不住吃吃笑,就連大公主楚湘與大皇子楚祁也忍不住笑起弟弟來。

    楚鄒不喜歡這樣被當成猴子觀賞,內心有點小忿忿的。裕王妃心知肚明,偏就不讓他把嘴巴合起來。趁他不注意,忽然把一顆搖搖欲墜的小門牙捏掉了,叫宮女扔去屋檐,下牙要扔房頂,往上扔才能往上長,上牙就得扔床底,才能長得平。

    嘴上這樣說,想了想不放心,還是自己出去扔。

    她小楚昂兩歲,今歲二十六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了。出生在江南小戶人家,皮膚天生帶著那地方上女子的白,穿一襲淡紫鑲牡丹繡的百葉裙,身姿依舊窈窕曼妙。

    楚鄒痛得捂住小臉蛋,一旁的大公主楚湘連忙給弟弟倒了杯鹽開水。

    裕王妃只做不心疼,蹙眉責他:「這陣子沒人管你,學野了是不?夜裡頭不刷牙,早起不讀書,鎮日個在宮中瞎晃悠。我人不在宮裡,宮裡頭可長著眼睛呢,你做的那些事,可沒有什麼我不知道的。」

    楚鄒腦袋裡掠過乾西二所的那個愛哭鬼小麟子,心裡有點後怕。但面上仍做著波瀾不驚的清淡模樣,稚生生地叫了聲:「娘。」

    他叫娘,不像他哥哥姐姐叫「母親」。

    楚昂在很多事上都縱著這個小兒子,大多時候都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順從自己的天性去發展,繼而領悟。楚鄒在爹爹面前自覺自律,在王妃面前卻是會撒嬌的。但裕王妃雖疼他,卻不縱著他,所以楚鄒對娘親是又黏又懼。

    他看了一眼身側的小順子,小順子低著頭拘謹萬分。這位未來的皇后並沒有很凜冽的氣場,相反,她柔和且舒適,但卻有一種叫人說不出的敬畏和順服感。

    裕王妃把他下巴扳回來:「你別看小順子,他對你倒是忠心耿耿,字字句句替你掩護。不用向他打聽,我有的是眼睛。」

    楚鄒被娘親的手段折服,只得囁嚅著聲兒道:「我有刷牙,父皇睡前監督著皇兒刷的。」

    缺了個門牙的他說話有點漏風,越發顯得稚聲嬌氣。叫父皇已叫得很順口了,言下之意,這進宮的一個多月,他都是和父皇同吃同睡的,比皇上膝下別的孩子都要快進了一步。

    他的姐姐楚湘與哥哥楚祁不由抬頭望了他一眼,想起進宮當夜各人爭先恐後要陪同父皇的一幕,眼底下掩不住一絲艷羨。

    王妃不曾察覺,依舊板著臉訓:「可你沒讀書,我瞅瞅,你這書得有多少天沒翻過了,喲,長了不少灰吶。」她當著他的面掃了掃那本策論的書封,見他小嘴不自覺地抿起,偏有意逗他道:「牙也蛀成這樣,我看必是偷吃了不少糖。回頭叫我查出來哪個不長進的奴才給你糖吃,看我不杖責他一百大棍。」

    「哎唷----哎唷----要老命誒----」

    楚鄒耳畔頓時浮起那個歪肩老太監的哀哀叫喚,被桂盛扒了褲子放在長條凳上打得血肉橫飛,乾西二所里那個尿炕的小東西哭啞巴了嗓子……嘶,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明兒早上起床就讀書!」他信誓旦旦地保證。

    王妃見嚇夠了,這才掖不住嘴角一絲笑容:「行了,下去給我抄《論語》一百遍吧,抄不完可不許出去玩。你父皇縱著你,到了我這兒,我可不慣。我這一進宮來呀,你今後最好把野了的心收回來。」

    話音未落下,外頭卻傳來一聲清潤的嗓音:「在說什麼?趁著朕不在,又編排朕的不是。」

    眾人抬頭看,便看見皇帝爺信步悠然地邁進殿宇。清貴英挺的身軀,著一襲明黃色團龍窄袖圓領袍,內襯紅色交領衣,發戴金紗翼善冠,英俊面龐上攜一縷淡笑。一個多月未見,竟覺變化這樣多,沒了從前王府里的斂郁,那帝王英氣就宛若渾然天成。

    「奴婢叩見皇上。」宮人們連忙紛紛跪伏於地,大公主與大皇子亦恭敬地退在一旁,叫了聲「兒臣參見父皇。」

    楚昂仁愛地點頭回應,目光在四歲的楚鄒身上略過,曉得他在受訓,便又淡然地看向王妃:「又教訓他,可是又惹出了甚麼禍子?」

    裕王妃已經一個多月沒看到丈夫了,從前在王府,他也一樣是輕言寡語,但那時候天生有一股被抑壓的郁,如今卻是天子光華,叫人目不能長視。

    她兩腮些微泛紅,笑意漣漣的凝著他道:「你們父子同壕,素日不願管束他,我一不在就野了。看把腦門曬黑,牙也吃出了蛀蟲。」

    楚昂好笑地捏捏兒子的小臉蛋:「孩童到了一定年歲都須得換牙,未盡然就是吃出的蟲子。」

    大皇子楚祁在旁應道:「父皇朝堂忙碌,不能時時照管弟弟也是自然,平素要多注意身體則個。」

    是個雋貴爾雅的九歲少年,看到今時這樣的父皇,內心裡是很自豪與幸福的,眉宇間掩不住一縷喜氣。他臉生得很俊,比楚鄒的容長臉要顯得平和圓潤些。

    楚昂聞言看向大兒子,他在十八歲上就相繼做了兩個孩子的父親,因為年紀其實相差不大,因而對著楚湘與楚祁就難能生出對楚鄒時為人父的慈愛。倒像是兄弟君臣之間的互勉、理解、鼓勵與寬容。

    便笑笑問他近日學業如何。

    原王府管家太監何榮連忙幫忙代答,說大皇子看完了哪些哪些書,又重新溫習了一遍策論云云。

    戚世忠把桂盛安排在裕王妃的坤寧宮裡,皇帝爺身邊有老太監張福,便把何榮留給了大皇子楚祁。何榮也有意為即將成為皇太子的皇長子說好話。

    楚昂讚許地點點頭,吩咐他繼續保持勤勉刻苦。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楚祁眼中稍許落寞,為著在父皇這裡,永遠得不到給予四弟的那種慈祥和寵愛。

    楚昂又轉而去與楚湘說話,問她「住在宮裡可還習慣?你母親身體初愈,你要多陪陪她。」

    這會兒光影漸黯,日頭速速往西,眼看可以用膳了,王妃就給李嬤嬤使眼色,然後對大兒子道:「你帶弟弟出去玩兒吧。」

    楚祁便牽著弟弟告退,楚鄒這時候總是很自覺地配合。

    偌大的宮殿頃刻間安靜下來,李嬤嬤呈上一缽湯盅。

    裕王妃用金湯勺舀著,問:「皇上今日怎麼得空看望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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