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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9:03:04 作者: 玉胡蘆
    都忘記了他是怎麼走進的巷子,怎麼幫她正好了骨頭,她又是痛得怎樣大哭,然後情緒就崩潰了,趴在他肩頭上用高麗語哭得滿是淚痕,不曉得怎樣就被他吻住。吻了一下又克制地放開,濕津津的,柔軟和堅硬在矛盾中相抵相纏,再後來就控制不住地亂了起來……

    他應是很有經驗,肩寬體健,將她抵進無人的暗處牆角里,一下又一下……每一次見面都並不多話,很冷,但那方面時卻像一隻溫柔的狼,她都像要融化了、死在他的懷裡。

    並不主動來找她,也說過要與她斷,但每一次嬤嬤試探地去叫他,他總是次次有回應。她便知道他也一樣和自己斷不了,明知道這是一條死路,卻還是越陷越深了……反正隻身困在這深宮中,活著死了於她都是同一種意義。

    怨這個命運。

    「宋岩----」心裡一痛,底下宮口忽然又撐開了一些,臉上冷汗淋漓。

    錦秀嘴角都跟著搐了一搐,連忙把盆放下來,走過去替她擦汗:「姐姐。」

    朴玉兒下意識抓住她的手,問:「他怎麼說?」

    呵,這會兒倒不知避諱了。錦秀噓聲,扯唇笑笑:「他……姐姐說的『他』是誰啊?」

    朴玉兒才發現抓的是錦秀,虛弱地看向門邊:「你別怪我瞞你,實在我也知道這是件自討苦吃的事,沒有結果!」

    沈嬤嬤走到門口,看到她眼中的渴切和無助,不敢說實話,連忙應道:「內廷好像出大事了,今兒晚上禁衛軍加了好幾層,裕親王深夜抱著小世子進宮,宋督軍正在與他說話,奴婢不敢過去找他。」

    皇帝大約是不行了,聽端「官房」的老太監說,前兩個月就開始尿血,近日更是滴水難出,都脹在肚子裡吶。

    喬嬤嬤便嘆口氣:「這當口生下來也好,興許還能看在孩子的面上,有個太妃噹噹。偌大座禁宮,皇上幸沒幸過誰,敬事房的太監也不是全都能掌握得了的。你咬牙說幸了,那就是幸了,別人也沒輒,畢竟是大行天子唯一的遺孤。」

    「啪----」錦秀酸溜溜地打了她一嘴巴:「腦袋嫌太沉,不想要了?內廷沒傳話出來,皇上就還是好好的!」

    她自己這麼說,忽然也覺慘澹。宮中的一切都要人際與銀子,像她這樣連個主事太監都巴結不上的老淑女,到時殉葬嬪妃的名單里必定跑不了。

    朴玉兒下腹墜脹,吁吁用著力:「孩子生下來,不能留在宮裡……她的父親要把她帶出去,外面有街道、有田野,不高興了可以哭、可以大笑……嬤嬤再幫我找宋、宋岩----啊!」

    來大奕已有四年多,她說話依舊帶著一絲高麗女子的嬌斂。忽然下面一沉,身子好似頓然空去半邊,那孩子球一樣地滑了出來。

    喬嬤嬤剪開臍帶一看,是個男的,小小的一糰子,滿屋子幾個人的神色立刻變了樣。

    忽然錦秀往地上一跪,喜極而泣道:「恭喜姐姐,姐姐要翻身了!妹妹的性命就拜託在姐姐身上!」

    猛地磕了兩個頭,眼淚一擦就往庭院外頭跑。

    「孩子是屬於宮外的,你拜託我做什麼?」朴玉兒虛脫得沒力氣說話,心裡因為給宋岩誕下子嗣而喜悅,那邊廂錦秀早已經跑得不見了影子。

    「啊----」她忽而下腹又是一墜,喬嬤嬤正在拍打不哭的小兒,頓時又手忙腳亂起來……

    肆虐的雨點敲打在窗棱上,發出唱戲一般硜硜嗆嗆的撒亂節律。

    養心殿旁的偏閣里,萬禧皇后問跪在面前的這個看起來黯淡無色的陌生淑女:「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錦秀用力地扣了兩個頭,仰面看著萬禧皇后妝容精緻的臉龐。這是個善妒而其實又沒什麼厲害手段的婦人,不然何至於十多年一直被莊貴妃壓制,而這也是她為什麼找她而不找莊貴妃的原因。一個被壓制已久的人,總是比旁人更加地渴望得到翻身和反攻。

    她謙恭而又誠懇地接著道:「千真萬確,是個皇子!去歲皇帝散步時曾在朴淑女處落腳,朴淑女為了怕……怕發生意外,就一直隱瞞著,直等到平安生產後方才敢叫妾身來稟報。」

    萬禧皇后臉骨微微一搐,忽然又習慣性地對皇帝憎怨起來。那高麗進貢的淑女被自己扔去西二所的犄角旮旯,竟是還能叫他嗅出來味道。

    她並不分相信上天竟然給予這樣恰好的轉機,然而此刻也追究不得真假。有了這個男嬰,無論是不是皇帝的龍種,只要自己認定了是,那就沒有裕親王的什麼事。而自己,亦可以繼續留在皇宮當太后,而不是移去清郊別院裡靜養。

    此事事關重大,萬禧默了良久,忽而袖擺一甩:「你即刻帶我前去。」

    ……

    「砰----」

    那才出生的男嬰竟是不哭,朴玉兒正焦切地輕拍小屁股,喬嬤嬤在旁收拾狼藉。忽然門板兒被撞開,抬頭看到門口突兀的一襲鳳冠霞帔,萬禧皇后臉色不明地杵在掉漆的門檻外,身後弓著腰子低著頭的竟然是錦秀。

    兩個人不由驚愕地呆在那裡。

    高麗乃大奕王朝的附庸國,這還是朴玉兒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見傳說中的大奕皇后,氣勢那樣的凌然而尊貴。朴玉兒把頭一偏,目光漣漣地盯住錦秀,抱著孩子的手不自禁顫抖。

    錦秀攥了攥袖子,忽而狠下心解釋道:「姐姐不必這樣緊張,我們皇后是最寬仁慈愛的,把孩子交給她,今後必定前程似錦,皇后娘娘自會精心照顧。」

    她言辭切切,眼睛銳利地看著朴玉兒,生怕她拆穿實情,又急切地想要她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朴玉兒聽完這番話,卻忽而扯唇笑笑:「原來這就是江妹妹你的『恭喜』。」

    那笑容里分明沒有半點兒討好之意,反倒是帶著幾分嘲諷和絕望。

    萬禧皇后眉頭微蹙,貼身的嬤嬤連忙上前搶過孩子,只見小臉漲紅,皮膚絳紫,卻是個不活的。

    「死胎。」嬤嬤把孩子往萬禧跟前一遞。

    萬禧皇后看一眼那孩子緊攥的小拳頭,滿腔的希望頓時灰飛湮滅了。上挑的眼窩子把廂閣子打量一圈,只見清朴四壁,陰陰瑟瑟。隆豐皇帝性情憂柔,對女子尤是,這哪裡像是被他臨幸過的樣子。

    便拎著那孩子問朴玉兒:「你看著我說……這是皇上的骨肉?」

    錦秀瑟瑟發抖,朴玉兒瞪著她不說話。

    萬禧嫌惡地把褥子抖開,任那孩子向地上滾落:「那你說說,皇上胸前的胎記,是長在右邊呢~~還是長在左邊?」

    初生的嬰孩一點點大,小胳膊小短腿兒幼嫩而脆弱,朴玉兒掀開被子想要下去抱起,被萬禧用牡丹繡金花流蘇履踩住。她指尖鈍痛,卑微地仰起頭,看著後宮之主那張雍容尊貴的臉龐,心中便萬念俱灰。

    瞪了錦秀一眼,垂下頭咬著唇低低應道:「左邊。」

    才生產後的身條兒,衣裳半遮,嬌紅隱隱,一切都顯得豐盈恰好,叫人看得目不轉睛。

    「哼……」也不曉得是答對了還是答錯,皇后睨著她那一對兒墜沉沉的嫩茹,忽而冷笑:「來人,給我把這屋子裡的都收拾了。」

    說著腳下金履跨過嬰孩的小褥子,怒氣沖沖地踏出門去。

    身後幾名太監魚貫而入,扯過地上虛脫的朴玉兒,還有喬嬤嬤,用白綾繞了脖子就往橫樑上掛。

    「唔……放開我!不要碰我,我要回家!」朴玉兒拼命地扭打踢騰著,卻哪裡有用,禁宮中的太監沒有不陰毒,他們對宮女的恨與蹂躪是帶著一種畸形的快感。下手可重,拽住她的頭髮,給脖子上的白綾打了個活扣。

    朴玉兒掙扎無望,哭著罵著,回頭盯住錦繡,用高麗語大聲斥道:「錦秀、江錦秀,你就是這樣害我,我不會饒過你……」

    「噗----」太監把活扣拉緊,那聲音戛然而止。

    朴玉兒眼睛瞪著院角的一個小門,腦海里浮過家中貧窮守寡的母親,還有體弱多病的弟弟,最後的一瞬間想到了宋岩----這個陌生王朝里唯一給過自己慰藉的男人,她除了他叫宋岩,對他的其餘竟一無所知……她的眼角滑出兩滴淚,漸漸地昏蒙了知覺。

    錦秀驚恐得牙關咯咯響,拼命地往地上磕頭:「做淑女的就得有淑女的命,是你偏偏太貪心,一意要尋那個男人的好。你若不去找他,就不會出這種事,我更不會嫉怨你……不,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不然……不然你以為你能活著嗎?生下來孩子又怎樣,逃不出這座皇宮的!你和我都得跟著去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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