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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不是這種關係?什麼關係?」幽芷卻一口打斷他。她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大聲說過話、質問過誰,打小的良好教養一直讓她從內到外都是一名大家閨秀,都是溫柔的、善良的、知書達理的。然而此刻,一切的一切通通被拋之腦後,她只想打破沙鍋問到底:「如果不是這種關係,那又怎麼會拍得出這些照片?」
他不是一個善於解釋的人,平日裡他說一便是一,從來不會有人來質疑或者質問,即使對於他自己的父親沈廣鴻,他也很少去解釋。所以,當聽到幽芷的質問,他下意識地沉下臉,斂起眸中原有的歉意,鐵青著臉沉聲道:「芷兒,你不要無理取鬧!這些照片根本就不能代表什麼,眼見都不一定為實!」
「我無理取鬧?」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幽芷自嘲地笑起來,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逼近沈清澤:「我這般說就是無理取鬧,那麼你呢?一個陸曼對你死抓不放不夠,還要再來一個史小姐!你自己都說了,眼見不一定為實,那麼你剛剛為什麼就能口不擇言、為什麼就一定要說那些殘忍的話來生生將我凌遲!」
最後一句,她近乎是用盡全部的力氣喊出來的。
毫無意識的,溫熱的眼淚就這樣肆無忌憚地噴灑了出來。已經不是默默地流淌了,那些眼淚,幾乎是噴薄而出!
她看不清他的臉,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她只是再也憋不住了,她不想把這些話悶在心裡不明不白:「你憑什麼給我扣下罪名?你憑什麼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冷嘲熱諷?我是你的妻子啊,可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相信我,很難麼……」她跌坐在床邊,混合著哭泣,聲音變得模糊起來:「不管是從前的口紅印子,還是我看到你和史苡惠一起相視而笑地上了你的車,甚至於很久之前收到這些匿名的照片,儘管萬般難受我都努力去相信你、都沒有像你這樣隨隨便便就定下罪名!是不是,因為我的一再忍讓,所以你就不斷地得寸進尺呢……」
不知何時,沈清澤已經立於楚幽芷身前。看見她的淚、聽到她從來沒有過的歇斯底里,他的心,又何嘗不痛。
聽不清楚她破碎的話語,他只能抓住個把字眼,但還是不太能夠知道她到底在說什麼----
一個輕輕的俯身,他抱住她,用盡力氣地抱住她。她的哭訴,痛得他也忍不住快要紅了眼眶了:「芷兒,不哭了好不好……芷兒,對不起,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她一口咬上他的肩頭,用力地咬,好像要把他的肉咬下一塊似的不肯鬆口。而他儘管吃痛,卻硬是不開口哼一聲疼,默默地任由她咬。
終於她咬累了也哭累了,漸漸鬆開了他的肩,也漸漸,松離了他的懷抱。
她木然地靠在他身旁,他也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明明是擁抱得如此的近的兩個人,為何在茫茫然之中卻感覺到隔著穿堂風一樣冰冷的遙遠----仿佛,咫尺天涯,隔著紫陌重門、遙迢人群。
這天的晚上,月色格外清輝,明亮的月光透過窗簾照she進來,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古人曾云:「杏花疏影底,吹笛到天明」,卻不知吹笛到天明,抑或是望穿月色到天明,都有可能是悲戚的詠嘆調。
萬家燈火早已熄滅,連大地都已經陷入了熟睡,舉頭望明月,月明星卻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太過清輝的月色,終究會令人從心底生出無力感和無從遁形的侷促,想逃,卻到底無法避開。
明天應該是陰天。
不知,何時才會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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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五章1
三十五
沈清澤今天沒有回來用晚膳。
其實只是少了他一個人而已,但是於幽芷看來卻一下子空蕩了許多許多。席間,沈太太多次的欲言又止幽芷其實是看在眼裡的,她明白沈太太想對她說些什麼,然而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一切實在太多太亂、太陌生、太來勢洶湧,短短時間內她根本無法理清。
晚膳過後,一個人翻看了一會兒雜書卻覺得索然無味。顧念之間,她忽然間好想立刻見到沈清澤,就像自己剛剛曉得懷孕的時候那樣,時時刻刻掛念著他。她記得清澤曾經說過,若是在外頭公幹用膳的話他們多半是去聚香苑。在水糙綠色的無袖旗袍外頭罩了件開司米的坎肩,幽芷同家裡人說了聲想出去轉轉後便出門了。
攔了一輛黃包車說了地址,車夫極其賣力地拉著幽芷朝聚香苑跑去。不一會兒,黃包車在一棟古色古香的木質房子前停下。付了車錢,幽芷竟有些猶豫到底該不該進去。
卻是聚香苑的老闆娘眼兒尖,脖子一伸一下子就瞅到了門外的幽芷。老闆娘還是那張白牆似的臉,塗抹著兩塊殷紅的胭脂條子,眼兒一眯笑得極樂呵:「哎呀呀,這可不是沈家三少奶奶麼!是來找三少的吧,他在裡頭呢,梅花廳!」說著就欲給幽芷帶路。
幽芷原本只是靜悄悄地過來,還不曾想好究竟要不要進去就被老闆娘瞧見了並說了這一席話,一時間有些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微微笑了笑,擺手道:「老闆娘,您忙吧,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裡頭雖大,但幽芷畢竟也隨沈清澤來過好幾次了,因此並不陌生。慢慢走到梅花廳的門外,低垂著頭猶豫不決地思考,待會兒若是見到清澤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呢?
好巧?
顯然不行。
那……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似乎又太直接了點……
踟踟躕躕間,已經慢慢踱到梅花廳的門口了,幽芷抬起頭順著微掩的門fèng朝裡頭望去,正好看到了那張自己如此熟悉的側臉。淺淺笑了一笑,正欲敲門,忽然視線中又跳入了另一抹影子----是那個女子!那個她曾經看到和清澤走在一塊兒上車、也是那些匿名照片中的陌生女子!清澤曾經說過,她叫……她好像是叫史苡惠!
她的心,陡然之間從盛夏一下子掉入了嚴冬,仿佛剎那之間墜入了無底的冰窖深淵!
他明明知曉她的不滿的,她那天明明清清楚楚地講出了她的憤怒與心傷,為何清澤竟然還會同那個女子在一起?他們,一共多少人?還有誰,又究竟是在幹什麼?這是公幹麼……
她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性情一上來居然迫不及待地想來見他,竟也將他們現在不冷不熱的情形忘之腦後!可是他呢,自己從沒想過他會不會也有同樣的心情!
分明是明亮的水鑽吊燈,然而看在幽芷的眼中,卻是忽明忽暗的燈光----恍恍惚惚,她看不清他的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她也看不清那個女子臉上的笑容,可是莫名的,就是讓她從心底生出薄涼!讓一向平和的她,頭一次對他們生出深深的恨意……
這時,幽芷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眼淚,再次奔騰地無可抑制。
緊緊捂著雙唇不讓自己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她剛剛想轉頭逃開,卻聽耳旁聚香苑老闆娘尖銳的呼聲:「呀,三少奶奶您怎麼了,怎麼杵在門口不進去呢?咦……哎呀呀,您怎麼哭了,誰欺負您了,快告訴我讓我去教訓教訓!」
老闆娘的嗓門這麼大,又恰巧站在梅花廳的門口,裡頭的人自然也聽到了。沈清澤一聽「三少奶奶」這四個字,微微一愣,會是幽芷麼?偏過頭從門fèng里看到外頭那抹熟悉無比的身影,立即站起身走出來。
可在他大步走到門口的那一瞬,幽芷已經小跑著逃開了。沈清澤心下一驚,生怕她會出什麼事,跨步上前長臂一勾,一把將幽芷小心翼翼地攬進懷裡,觸到她的淚痕,低聲問:「芷兒,你怎麼來了?又為何哭了?」
幽芷卻不答話,仍舊執拗地自顧自往外頭走。沈清澤原本想拉住她,後來又一想,外頭人煙稀少,也不會有聚香苑裡面這麼多雙眼睛盯著,興許會方便點說話,便由著她一起走到了外面。
跨出聚香苑的大門沒多遠到了聚香苑後面的一大片空地,沈清澤這下攔住了她。他面對著幽芷,扳過她的肩,急切道:「芷兒,究竟怎麼了?芷兒你說句話好不好?難道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她突然跑過來找他,又不發一言,更甚的是還在默默流淚,叫他怎麼不心急、怎麼不胡思亂想!幽芷終於有了反應,她搖搖頭,卻還是不肯張口說話。沈清澤有些挫敗,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他的所有感官。自從懷孕之後幽芷似乎一直浸在眼淚中,這樣的反常令他實在太不知所措。
「那你為何不進去,怎麼哭了?」眉心皺成一個大大的「川」字,他疲倦地問道。
幽芷抬起頭,眼眶裡蓄滿了晶亮的水,聲音有一絲顫抖:「我……我來找你的,可是忽然,忽然又不敢進去了。」沈清澤蹙眉:「不敢?為何不敢?」支支吾吾了半天,幽芷才擠出幾個字:「因為……你為什麼又和史小姐在一起?」
沈清澤無力而挫敗地捏了捏眉心,滿面疲乏:「幽芷,你又要糾結於這個問題了麼?我記得已經不止一次告訴過你,她是我朋友,你可不可以停止你的胡思亂想?總是這樣糾纏同一個問題有意思麼?」
初秋的夜幕之中,晚風吹揚她的長髮和他的衣角。
夏日的灼燙溫度與氣息似乎已經走遠,路旁的廣玉蘭已經凋謝,再也找不到一片泛黃的花瓣,甚至連葉片都墨綠得好像要燒焦起來。梔子花的香氣也愈來愈淡,可聞的只剩下若隱若現的桂花香。
白天沖刷過一場秋雨,地面泛著cháo漉漉的濕光,模糊了燈光斜映在地面上的倒影。薄霧飄渺,遠處的天與地仿佛渾然一體,透出蒼白迷濛的一片。
她仰頭凝睇著他,而他也深深注視著她,彼此卻都無法看穿對方的雙眼。她不再能夠猜得到他的所想所思,他也無法再將她曾經澄澈到底的眸子看個明白。
天與地似乎都靜下來,卻靜得令人窒息。
相對無言,唯有相望。
曾幾何時,他們之間竟變成了這樣?
猶記得,初遇時他意氣風發揮斥方遒的模樣,那個在路邊關切她是否受傷的俊朗男子。千鈞一髮之刻,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將她抱到糙場邊,耳邊呼嘯的風讓天與地都靜下來,靜到只聽見他和她無法控制的心跳聲。那雙爍金而鷹隼般銳利的眸子,就是在那時悄然進駐她心底;
上元夜的花燈,那隻很醜卻很溫暖的兔子花燈,分明承載了她對他滿心的歡喜。當他置身於摩肩擦踵的人山人海中,以滿天幕的煙花作為背景對她道聲節日快樂時,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漏了拍,只道是人生若初見,千山萬水都不曾錯過那個沒有快一步也沒有慢一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