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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趕到醫院,楚卓良的屍體暫時還停放在病房。

    如同歸途的小女孩一樣,幽芷一下子飛奔到楚卓良的病床旁,一把撲上去,泣不成聲:「爸……爸你醒醒啊,我是芷兒啊!爸,我來看你了你怎麼不應我?」

    一旁一直抹眼淚的幽蘭上前欲攙起幽芷:「芷兒,芷兒你快起來!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注意身體,千萬莫要因此、因此……」

    半推半就中,幽芷慢慢直起身子,死死抓住幽蘭的手:「姊姊,你們都是合起伙來騙我的是不是?」

    儘管不忍,儘管同樣的悲慟無比,但身為姊姊,幽蘭只能把傷心都往肚子裡吞,努力抑制快要肆無忌憚的眼淚:「芷兒,我們的父親,他……他是真的走了……」

    一句話下來,幽蘭終於也忍不住,同幽芷一樣泣不成聲。姊妹倆抱著頭哭,很久很久之後,才終於慢慢平復。似乎直到這時,理智才漸漸回籠。幽芷抬起淚珠還在滾落的羽睫,沈清澤正在一旁無聲地安慰大太太。環顧整個病房,只看到她、姊姊、大太太和沈清澤四個人。

    「姊,」揩了揩淚,幽芷問,「三姨和小弟呢?」

    憤怒與憎恨瞬間浮現,幽蘭咬牙切齒:「那個賤人,昨天一早趁大家都慌亂的時候捲走家裡所有的款和值錢的東西,帶著小弟跑了!」

    什……什麼?

    幽芷根本無法置信:「她……她怎麼能……」

    「怎麼不能!一個狐媚戲子,永遠改不了她的低賤!」幽蘭向來就很看不慣三姨太,此刻更是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那……那你和太太……」

    還欲問,說話間沈清澤已經扶著楚太太走過來。楚太太仿佛一夜之間刷白了頭,憔悴枯槁,嘆息道:「芷兒啊,莫要擔心,清澤已經替我們都安頓好了。」

    視線觸及一旁下顎緊收的臉,幽芷看到他眼中對她滿溢的擔憂,心中微微一暖,但很快又移開眼。

    「芷兒啊,事已至此,你,你可要多加保重啊!」楚太太再次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一切都是命啊!」她輕輕握住幽芷的手,切切關照,「你有了身子,再怎麼悲傷難過,為了孩子可要撐住啊!」

    幽芷依言點點頭。

    「芷兒,再怎樣你身邊都還有妹夫陪著。要知道,你若是傷心,他會因此比你還難過。」幽蘭也關切道。

    兩個人的叮囑,終於換來幽芷抬眼對沈清澤的一記凝視。焦急,擔憂,關心,甚至還有一絲不敢上前的遲疑,全然從沈清澤的眼中顯露出來----

    幽芷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臉頰微微牽動。

    這麼多天,從一個多月前的離開,到今天的歸來,她終於對他露出了第一個淡到極致的笑容。

    楚卓良的後事幾乎都是沈清澤料理的。

    三姨太帶著兒子一早就捲款逃走,大太太悲傷過度,整日以淚洗面。幽蘭雖說還沒出嫁,但畢竟經驗、人脈都很匱乏,幽芷又懷著身孕,沈清澤便將這一切都擔當了下來。

    對於岳父,沈清澤素來很敬重。

    出殯那天,上海灘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來參與了,殯禮一個接一個,花圈亦是送了一打又一打。誰都知道,楚卓良在上海灘算是元老級的實業家,即使稱不上響噹噹,但自從二女兒嫁入沈家後,一般人在他面前都是要忌憚三分的。然而是誰,在楚幽芷懷孕的節骨眼兒上,竟做出這樣的事----暗殺,還是槍殺!

    楚卓良素來與人為善,就算是生意有什麼過節,但也沒到要滅口的地步。究竟是誰,又是出於什麼目的,竟做出這樣震動整個上海灘的事?但是對於楚卓良的死因卻是眾說紛紜,楚家也從來不曾給外界一個準確的說法。

    幽芷後來聽幽蘭說,父親那天早晨如同往常一樣出門去廠子,剛剛走出大門沒幾步,打開車門就要上車,電光火石間只聽「砰砰」的連續兩聲槍響!待眾人回過神來時,父親已然倒在了血泊中!一場兵荒馬亂,幾乎全家出動將楚卓良火速送去最近的醫院,至於家裡頭有沒有人看門也不曾注意過。幽蘭和楚太太在醫院揪心地等待了一整天之後滿身疲倦地回到家,這才發現三姨太和小弟世灃不見了。心裡一緊,楚太太趕緊查看家裡頭的財物----幾乎所有的現金和值錢的珠寶首飾什麼的全都不翼而飛!

    沈家的親家公,警察局自然早已馬不停蹄地調查楚卓良的死因,然而由於是一場精心部署的暗殺,至今調查結果還是一籌莫展、毫無進展。

    喪禮的間隙中,幽芷啞著聲問幽蘭:「姊姊,現在那地方,你和太太住得慣嗎?」

    三姨太捲走的那麼些東西裡頭竟然包括了楚宅的地契,出事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門來,說是地契已經被他花高價買下來了。楚幽蘭和楚太太雖說恨之入骨,但房子被人買下了是事實,她們也沒有足夠的錢贖回來,只能由著去。沈清澤曾打算從那人手裡買下來,但被楚太太拒絕了,道是只剩下她和蘭兒了,這麼大一個房子住得慌,反正也不是祖宅,還是就這麼算了吧。既然楚太太這麼說了,沈清澤便依言給她們在接近鬧市區的地方租了套三間屋子。

    幽蘭的眼皮早已哭得紅腫,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放心,就我和媽兩個人,很好打發的。」

    「怎麼不讓找個傭人?」

    「就兩個人,事情自己都能做,何必再花這個冤枉錢呢!」

    提到錢,幽芷忽然想到什麼:「姊,清澤說是要給你找個工作,有著落了麼?」

    「恩,」幽蘭點點頭,「在一家事務所里整理文件,一個月的薪水挺多,活兒也不重。」

    幽芷寬心:「這就好。姊,有什麼千萬記得來找我,莫要自己一個人硬扛,何況你還有太太要照顧。」

    「芷兒,謝謝你。」幽蘭眼角隱隱有些亮光。

    幽芷瞪眼:「姊,你這是什麼話?你是我姊姊,哪裡要言謝?」

    幽蘭不禁笑了:「好好,不言謝。」忽然又沉默了下去。

    似是想到了什麼,幽芷猶豫道:「姊,太太她……」

    幽蘭嘆口氣,無可奈何:「自從父親走了,媽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成天抹淚,常常一坐就是半天,也不說一句話,我真擔心----」

    「姊,」幽芷打斷她,「放心,過段時間就好了。多陪太太說說話,解解悶。我反正也是閒著,一有空就會去看你們的。」

    幽蘭點點頭。

    都說血濃於水,危難面前,真正的親情,無堅不摧,堅如金剛。

    .

    第33章 第三十一章2

    就在楚卓良出殯的同一天,一間熟悉的日式平房裡。

    舊曆的九月初,天氣還不算涼慡,日式平房院子裡的槭樹葉尖已經開始泛紅。榻榻米上很陰涼,兩男子相對著木案而坐,手邊各是一杯茶盞。

    身穿和服的男子手指修長,他端起茶盞來,在鼻間嗅了嗅,動作優雅得近乎於一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他對面的男子身著西裝,筆挺的咖啡色。

    和服男子淺淺地啜一口茶,抬起頭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看著對面的西裝男子道:「你曉得,我素來沒什麼耐性。聽起來,你似乎很有信心?」

    西裝男子點頭,嘴角蠕動了好幾下才發出聲音:「是,請再給我一次機會藤堂先生。」

    和服男子眼角狹長,嘴角微微勾了勾,然而眼底並沒有溫度,冷幽幽地開口道:「可是沈先生,你讓我如何相信你?出手前你不是躊躇滿志麼,結果卻什麼都沒有撈到!你們中國人有句話怎麼說的----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對面的男子連忙回道:「藤堂先生,我保證不會再出豁子了。既然廠子的地契不在楚家,那麼按照楚卓良的信任,也只會在那人那裡。」

    藤堂川井挑眼,帶著一絲戲謔:「呵,有信心自然好。不過沈清瑜先生,不知令弟若是知曉了這件事,會有怎樣的反應?」

    對面的男子----竟然是沈清瑜,良久,才低低道:「曉得了又能怎樣,事情已經發生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不是麼?況且,進來三弟同弟媳的關係有些僵,大概也沒有工夫去理會旁的事。」

    藤堂川井輕輕一笑,仍舊只是微勾唇角,然而眼中的銳光無比凌厲:「沈先生這麼想那就好了。記住,我最憎做事拖泥帶水的人,莫要我再替你收拾爛攤子,下回,我怕是不會再有這般好心情了。」

    沈清瑜從藤堂川井家離開,一路步行回錦華官邸。外頭的風忽然漸漸地刮大了起來,吹掀起了地上的塵土,遠遠看去,灰濛濛的一片。走著走著,距離官邸還有兩條街的時候,聽到後頭有按喇叭的聲音。沈清瑜轉過頭一看,不正是清澤的車麼!

    「二哥,怎麼今天沒開車?」沈清澤從後車窗伸出頭,一邊讓司機停下來一邊問沈清瑜。突然間看見沈清澤,沈清瑜的視線竟不由自主地避了避,頓了幾秒後才轉頭看向他,短促笑笑道:「隨便出門走走。」雪佛蘭已經停下,沈清澤從裡頭打開車門:「二哥,上車吧!」

    坐進去,見沈清澤滿面倦容地捏捏眉心,沈清瑜猶豫地開口問道:「清澤,楚卓良的那件事是不是還不曾有頭緒?」沈清澤嘆口氣,語氣中頗為無奈:「兇手是在太精明狡猾,抓不到任何破綻,也想不到有何動機。」

    沈清瑜原本有些僵直的脊背放鬆了下來,靠到椅背上,隨意問道:「幽芷怎麼樣了,你要好生安慰才是。對了,你們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彆扭?」

    揉捏眉心的動作頓了頓,沈清澤倦意地苦澀一笑:「二哥你早看出來了吧?其實,我也說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

    沈清瑜輕拍拍弟弟的肩:「多哄哄多讓讓吧,夫妻之道,二哥也幫不了你什麼。」一會兒想起了什麼,又道:「清澤,今晚得閒麼?若是有空的話,陪二哥一同參加個應酬吧!」

    沈清澤遲疑:「應酬?二哥,你那些都是生意上的往來,我去做什麼?」沈清瑜含笑:「三弟啊,對住二哥還要瞞嗎?楚卓良這麼猝然倒下,楚家的兩個廠子卻絲毫未受影響,稍微想想便知他一定未雨綢繆預先將廠子交予你打理了吧?」見沈清澤臉色微微變了變,沈清瑜輕笑,抬眼望著他道:「怎麼,還真想瞞二哥?二哥也是生意人,可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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