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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沈太太一離開,幽芷再次閉起了眼,將臉別向背朝沈清澤的那一邊。如此明顯的排斥他怎會看不出來,苦苦笑笑,沈清澤扯動唇角解釋:「芷兒,方才我不是有心掛你的電話,我只是……」
「我想去雙梅住幾天。」未等他說話,她倏然打斷。聲音不高,卻是斬釘截鐵的語氣。
沈清澤臉色驟然一變:「什麼?」
她沒有回過頭,仍舊是剛才的語氣,重複了一遍道:「我想去雙梅。」
「好……好,我下午同雲山交代一下就帶你去好不好?」
「不必了,你不用去。」
話尾落下,空氣陡然變冷。沈清澤欲言又止,臉色變了好幾變,眼裡的光愈來愈黯淡,最終低啞應承道:「好,不過,等過了中秋好麼?」
靜默了好久,久到沈清澤以為她已經睡著不會回答的時候,幽芷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來:「好。」
中秋那天,是沈清澤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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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三十
時間倏然而逝,一晃,就是中秋夜。
中秋之夜,自然當該祭月。
一輪明月,高高地掛在天空,遠遠地在人造湖泊的水面上投下淡淡的清輝。一片白亮亮的水橫在前面,顏色已經漸漸蒼白了。
一張小几案,一隻香爐,還有各種的祭品。香爐上燃著幾支香,青煙繚繞,香爐前方擺著酒、藕、柿子、石榴以及團圓餅。
約莫是從漢唐的時候開始了中秋節。春天祭日、秋天祭月。中秋節,臨窗賞月、品茗飲酒、吟詩談詞、歡敘玩樂,至夜方歸。又因為月屬陰,因此祭月應當由女子主祭。沈太太當然是主祭,一番祈福之後,眾人便散開各自嬉耍。
不知不覺,幽芷發現自己走到了錦華官邸的大糙場上。
正值夏的深處,糙場上名貴的糙自然碧幽如茵,在月光下透著一股股頑強的生命力。
第一次進錦華官邸是在去年的深秋,一晃,都快一年了。幽芷還記得當時入目的那些jú花,爭妍鬥豔,jú海綿延下去,如同一條色彩斑斕的綢帶子,在爍爍的陽光照耀下因著時起的秋風而舞蹈,蹈出繽紛的波浪。
回想起那時的美景致,幽芷不由莞爾一笑。
然而接下來……也就是在這裡,第一次真正遇到了沈清澤。
隨意倚靠在柵欄邊,幽芷眸光黯了下去。
沈、清、澤。
這三個字在幽芷的唇齒間翻滾,有如蜜餞混合著苦果一同咽下去,酸甜苦辣,百味陳雜。又如同飲下去的上等好茶,唇齒留香,卻又帶著淡淡的澀。
怎麼能不甜呢?
猶記得那次遇見他,仿佛一陣疾風,瞬間便占領了她整個心田。恍惚似隔世,有一雙眼,湖水般幽深凝邃,似有鑠金;卻又似獵狩的鷹般明亮光澤,直直望進她。
那個時候,天地萬物都靜下來,只剩下他和她。她從未與男子那樣貼近過,近得已似乎毫無屏障。他暖暖的呼吸,淡淡的煙糙味和薄荷水味,天與地都縮小到惟留有他。從前她只曉得自己不敢直視他,不敢直視他的眼,只要他一靠近她便覺得心跳如鼓錘。後來,後來她才明白,原來這樣的感覺,叫做動心,叫做喜歡,叫做愛。
他在最初兩次遇見時都救了她,從沒有嫌棄過她的狼狽;他在母親去世的時候守在她身邊,安慰她,給她定心感;他在上元夜帶她去賞花燈、逛夜市,甚至還送了她一隻兔子燈……
從婚前到婚後,這一切的一切,叫她如何不動心、如何不喜歡、如何不愛?是了,就是因為愛了,才會有更多的情緒和感情相互糾纏起來。
甜,所以一定會有了苦。
他衣領上的新款口紅印子;他同別的女人的流言蜚語;他對她發脾氣,他不信任她,他對她猶如針刺般的冷淡……
太甜了之後的苦,叫她如何承受得了。逃避和退縮,或許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也是最本能的反應。不去看,就不會有心酸;不想聽,就不會有苦澀;不去在乎他,就不會有疼痛和錐心。
幽芷忽然覺得自己好卑微,塵埃里開花,終究還是低到塵埃里。
其實,她多麼想走到他身邊,她多麼期盼他執起她的手,她多麼希望他能夠全心全意地相信她,而不是像上次那樣從頭到尾她都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讓他對她全然冷漠下來,甚至連她的電話都吝嗇去聽!
風景依稀似去年,只可惜,同來望月人何在。
深嘆了一口氣,幽芷轉過身。月色越來越皎潔,應該不早了,該回去了。但在轉過去的一剎那,一個身影還是深深地烙進了她眼中----
沈清澤,站在距離她六七米開外的柵欄邊,駐足看著她。
幽芷嘴邊泛起一絲苦笑,就非要這麼淡漠麼,他連靠近都不願意靠近,站在那樣的距離開外。
低頭垂眼,幽芷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剩留桂花的余香,輕輕瀰漫。
沈清澤回到臥房的時候幽芷已經躺下了。脫去外衣,沈清澤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角,慢慢地也躺下去。關了燈,她背對著他,黑暗之中只能看到她的發和微微露出來的頸子。
不知道她到底睡著了沒,靜謐之中,他輕聲說道:「芷兒,我很感激媽將我生在這一天,八月十五,中秋團圓佳節。至少,我可以以此為藉口將你留在我身邊,就好像陪我過一次生日。」
過了好久,前面的背影終於微微動了動。
沈清澤一直沒有合眼,看到幽芷動了動,嘴角微微扯出一絲笑意。
她,到底還是聽到了。
中秋過後,桂花遍地香。
遠處似乎隱隱約約傳來小提琴的低沉拉奏,淺唱低吟。夏日的風從窗戶外面吹過來,帶著一絲悶熱和花糙的香氣。
低矮的居室,清水漆刷成的梁門棟柱,屋內擺著幾盆四季海棠,紅彤彤的花瓣嬌艷欲滴,室有芝蘭香。
一張几案,案上一壺茶,隱隱騰著些熱氣。
几案的一面坐著一位身著華麗和服的男子,另一面的則是沈清瑜,盤腿而坐,面目甚是恭敬。那位身著和服的男子,不正是藤堂川井麼!
輕嗅著大麥茶的清香,藤堂川井長指拈起,微微一笑,問道:「這麼說,沈先生想清楚了,欲同在下一起做交易麼?」
不知為什麼,沈清瑜聽到這句話時竟雙眼登時一亮,迫不及待地應聲道:「是是是,這是當然!」
藤堂川井一手拈起茶杯,一手端著杯底,慢慢地啜一口茶。沈清瑜屏息凝視,連呼吸都小聲,靜靜地等待。
半晌,藤堂川井終於再次抬頭看向他:「沈先生想必一定清楚這是一筆什麼樣的交易,日後,就斷定不會後悔麼?」
「不會,不會後悔。」沈清瑜起先說得很肯定,忽然口氣又軟下來,「其實,藤堂先生說笑了,清瑜就算會,也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藤堂川井端詳了沈清瑜良久,後來忽而一笑,優雅到看不出情緒的一笑。藤堂川井其實一直都是這樣,一個令旁人無法捉摸透的人。他輕笑之後放下茶杯,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既然如此,多了一位盟友,我當然高興。其實當初,我便是以退為進。」
沈清瑜從沒想到他會這麼快應允,大喜過望:「果真?先生……此話當真?」
藤堂川井點頭道:「中國有一句古話,『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既已說出來的話,豈會收回?」
「那……那真是……」沈清瑜竟似激動到不曉得該說什麼好,似乎想伸出手又像是想站起來,折騰了半天,終於再次問道:「藤堂先生,何時開始?」
藤堂川井這回倒回復得慢了,低頭細細地斟茶,許久之後才打理妥當,看著沈清瑜笑得有一絲狡黠:「沈先生是個聰明人,相信你一定知道,做這樣的生意,沒有安全的倉庫可是萬萬不行的。至於倉庫麼……」他頓了一頓,「你說呢?」
沈清瑜同藤堂川井的接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這麼一說,頓時瞭然,卻也心下一咯噔。見沈清瑜似乎面露難色,藤堂川井微微一笑:「沈先生若是覺得為難,那也不礙,只是我要另謀盟友了……」
「不不不,不為難的!」沈清瑜聞言微驚,慌忙應道,「先生放心吧,倉庫的問題,清澤一定給先生辦得妥妥噹噹!」
藤堂川井滿意道:「唔,這樣便好。如此,我也可以放心了。」一會兒之後又道:「沈先生,是華都賭場麼?不用擔心,那幾十萬的賒帳,我一定會替你解決的。」
又是一陣風吹拂過來。
桂花的香氣,似乎小了很多。
天朗氣清,碧空萬里。
後天就要去雙梅了,臨行前靜芸搖電話來約她,說是要來為她踐行。幽芷笑言,又不是不再回來了,做什麼要踐行呢。靜芸卻不依,道這麼一別說不定就是好幾個月,怎麼能不踐行,況且,幽芷肚子裡的這可是她的乾兒子。幽芷拗不過她,又好笑又好氣,答應準時赴約。
正午的暑熱退去了些,她們相約好在長樂路的橋上見,幽芷趕到的時候靜芸早已候在欄杆邊了。
靜芸一回過頭看到幽芷,忙趕緊迎過來,一把扶住她,念念叨叨道:「你呀,如今身子不同了,走路可要慢點、小心點,千萬不能出什麼差池!」
幽芷莞爾笑:「知道了知道了,你淨愛為我瞎操心。」
「怎麼是瞎操心呢?」靜芸瞪眼道,「你是幽芷,我的好姊妹,我不為你操心為誰操心?真是,竟然還怪我……」說著別過頭去。
幽芷一聽笑著「承認錯誤」道:「好好好,橫豎都是我不對,是我走路太快,是我不識你的好心,」她拖著軟軟的尾音,「原諒我,好不好?」
靜芸轉過頭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和你說笑的呢!」
兩人俯趴在橋上的欄杆邊說著話,橋下水波澹澹,碧面如鏡,儼然一副流動的水墨畫。河兩岸的野豌豆花正是盛綻時候,火一般的大紅,鮮艷奪目。
靜芸轉過身反攀著欄杆,語氣中有一絲悵然:「幽芷,你說,若是我們能一直這樣下去該多好。」
幽芷微笑:「這不是期望,而是事實。我們本來就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老了,還能相互握著手細數年輕時的往事。」
靜芸似乎嘆息一聲,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