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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等到付完錢,老婆婆挎著竹籃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沈清澤轉過身來打算替幽芷戴上,卻看到她愣愣的神情。幽芷張了張口,有些不可置信:「你……你竟真的花了兩塊大洋,就買三朵梔子花?」

    沈清澤不知怎的心情忽然一下子異常好,點點她的鼻頭道:「給我的芷兒的,自然是最不菲的東西,花也一樣。」

    幽芷的臉上的顏色比原來似乎更深了一些,有點訥訥,然而眼眸子裡透出一股歡欣喜悅。

    沈清澤在她的衣襟和髮髻上各別了兩朵和一朵,直起身子像是複查一般,隨後滿意地點點頭道:「唔,不錯。」

    幽芷悄悄嗅了嗅,果真很香。

    他們繼續往前頭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遠處的天邊慢慢出現了暗橙黃,映得那一片的雲朵霞光浮現。一些小攤販開始收拾攤子推車回家,曬了一天的太陽,自然盼望能早些回去。

    看著攤販們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幽芷抬頭望了望天,嘆道:「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沈清澤聽見,隨口道:「黃昏自有黃昏的好。」幽芷沒想到他會接口,轉過頭笑笑:「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沈清澤拉著她的手轉身,兩人慢慢往回走:「才這麼早你倒長吁短嘆起來,咱們要一起看的黃昏往後還多得多呢!」

    回去的路上,攤鋪子已經沒有先前多了。原本正大步朝回走,不知怎麼沈清澤忽然停住了,幽芷不明所以,問:「怎麼了?」他沒有回答,卻拉著她向一個攤鋪走去。

    小攤販原來正在收拾東西,見有兩位客人走過來,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扯開嗓子吆喝道:「哎呀,少爺小姐,您看哪,這可是開過光的送子菩薩呀!貨真價實,保准您一生一個大胖小子!」

    幽芷此時也已經看出來賣的是什麼,而這攤主一吆喝,更是讓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她使勁地拉著沈清澤,不停嘟囔著:「走啦走啦!哎呀回家啦!不要看了!」然而到底力氣太小,沈清澤幾個大步一跨,已經來到鋪子面前。

    攤主端起一隻笑呵呵道:「先生您要看麼?這可是開過光的。」

    沈清澤掃了掃鋪子裡所有的菩薩瓷像,問道:「多少錢一個?」

    幽芷一聽,再度抓起他的胳膊便要往外拉。沈清澤好整以暇地望著她早已充血的小臉,道:「你拉我做什麼?」幽芷瞪他一眼:「你還問!」

    攤主樂呵呵地插話道:「先生,您太太臉皮真薄。這個呀,只要三塊大洋您就能抱回家了!」

    幽芷仍舊瞪著他,那眼神里混合著焦急、害羞和不知所措。沈清澤還頭一回看到她這麼急的模樣,想了想,鬆手道:「好好好,回家,今天不買了。」

    攤主卻依然滿臉笑容,揚聲道:「先生,我可是天天都在這裡啊!」

    一直到了人跡不太多的地方,沈清澤俯身湊近她耳邊故意道:「怎麼辦,我還是想買。」幽芷轉頭又是一瞪,咬咬唇,道:「你……你怎麼這麼嘻皮賴臉的!我……我……」沈清澤見狀趕忙投降,直道:「好好好,曉得了,不買不買,我們回家,回家吃飯去。」

    「誰跟你回家……我、我去----」幽芷嘟嘴冥思了一陣子,終於想到推脫人:「我去靜芸那兒!」

    沈清澤朗聲縱笑:「好、好!你去吧,從雙梅去靜芸那兒可得大半天的車程,等你到了人家早吃完飯給你剩菜呢!」

    幽芷自知說不過他,只好跺跺腳:「討厭,不理你!」

    沈清澤又是一陣故意的大笑,摟著幽芷的肩慢慢向家的方向走去,一高一矮兩條影子在青石路上被夕陽拉得很長。

    前頭老房子的一角已經露出來。

    花木扶疏,糙樹陰翳,落日斜陽,晚霞千里。

    一切就似在水墨畫的點染中,溫暖,安心。

    至於方才的推脫之詞說要去靜芸那兒的話自然早已拋之腦後,只是,不知幽芷若是真的去,靜芸會不會待見呢?

    .

    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靜芸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再見到幽芷了。

    一大早起床後,望著屋內照舊的一室冷清,靜芸梳好一條水油亮的長辮子再盤成一個髻,咬了咬唇,垂下眼瞼,頓了幾秒之後繼續扣好旗袍的紐扣。

    林子鈞仍然是長期不在家,只偶爾回來一兩回。老爺同老夫人再怎麼也早看出了這一雙小兒女的不對勁,卻又不大好說什麼。一個姑娘家,原本碰到這樣的事情已經夠難堪,何況她本身也並沒有做錯什麼,待老兩口也是盡心盡力,絲毫不曾有怠慢或是人前人後兩番模樣。老夫人只是暗自嘆氣,不曉得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抱到孫子啊!

    用過早膳,老爺照例去了書房,老夫人早先約了幾個舊友出去了。靜芸向下人吩咐好事情後,再一次覺得百無聊賴,無所事事,心裡悶得慌。不一會兒,她便拿著手袋出了門。雖說是清早,然而天竟是灰濛濛的,似乎滿幕灰雲,又似乎只是蒼穹的模糊而已。空氣都是凝滯的,窒息的。她理了理衣褶,頓了一瞬之後舉步向錦華官邸走去。

    然而到了之後才曉得,原來沈三少陪三少奶奶去了雙梅鄉下的別館散心,要過好幾日才回來。傭人知是三少奶奶的閨友,端著笑臉問她是否進來坐坐。靜芸忙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這就走。」

    出了外頭的鐵柵門,然而她心裡頭的澀意卻愈來愈濃,沉得將她的心一下子扯了下去,就如同吸飽了水的海綿一般。

    沈三少,陪,三少奶奶,散心。

    她撇嘴,在心裡自嘲:幽芷啊幽芷,你我閨友這麼多年,曾經一同聽風一同淋雨,一起走過那麼多的路,經歷那麼多的事,傾訴過那麼多的秘密,可為何如今,卻是冰火兩重天……你被高高地捧上天,而我卻被狠狠地摔下地,連一個問我摔得到底痛不痛的人都沒有,甚至你也沒有。

    就這樣混混沌沌地走了好久,等到靜芸再次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林子鈞事務所門口。

    她猶豫住了。抬腳想邁進去,可又縮了回來。

    正當兒,裡頭走廊忽然走近一個人,到了明亮處才看清原來是同林子鈞一個事務所的小榮。小榮家那口子甫過年沒多久便給他添了一雙大胖小子,小榮開心得直樂呵,一直到現今還是見人便笑得眯眼。一看是季靜芸,忙笑道:「呀,嫂子來啦!林哥在裡頭呢,要我幫你喚麼?」說著便欲轉身進去。

    靜芸下意識地抓住小榮的手,脫口大叫道:「不要!」別說是小榮,就連靜芸自己都被自己剛剛突如其來的言行嚇了一跳。她臉上浮起幾絲略顯蒼白的笑容,解釋道:「我……我只是路過,不是來找他的,你快去忙吧!」小榮原本就是有事出來的,見此便點點頭道:「好,嫂子你自己小心。」靜芸再度笑笑。

    小榮已經走遠,她也在慢慢往前挪動步子,可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

    見到他怎樣,見不到他又怎樣。依舊是相對無言,無話可說,只有悶窒的沉默在彼此間蔓延。那一晚,他分明和她說他會努力,說再給他一點時間。

    可是又怎樣呢?再多的時間,又怎樣?

    仍然是逃避她,躲開她,忽略她,遙遠得仿佛在千里之外一般。

    她已經好久不曾像女兒家時那樣的開懷大笑了,而眼淚壓抑了太久,終於再也忍不住,驟然流了下來。

    她一邊抹一邊走,無奈淚卻越抹越多,令她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拐角處,忽然立著一個身影。

    破天荒的暗藍色旗袍,只是稍稍修飾的妝容和並不精緻的髮式。

    靜芸停下來,愣愣望著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那模樣,似乎是專門在這裡等著她。

    靜芸伸出手背又揩了揩眼淚,再度抬眼看向那女子,喃喃道:「陸曼……」

    幽芷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她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習慣性地將手向左邊的方向伸了伸,可抓到的只是空氣。幽芷這才有些清醒,坐起身來。

    下樓的時候遇到沈清澤,卻見他笑容滿面,不由「咦」道:「發生什麼好事了,這般高興?」沈清澤答非所問:「起來了?剛準備上去喚你。」

    沈清澤臉上的笑容等幽芷走到扶手邊的舊柜子時終於有了答案。

    幽芷臉漲得通紅,張了張嘴,過了一會兒回過頭來惱羞成怒:「你……你這人,怎麼竟真的把它買回來了!」她手一指,那頭正是昨天傍晚沈清澤看中的一尊送子菩薩。

    沈清澤望著她唇紅齒白的模樣,一點也不著急,倒像是逗小貓似的:「不是挺好,我看順眼得緊。」

    幽芷一急結巴道:「可……可是,你怎麼能……」

    沈清澤揚眉笑:「我怎麼了?小聲點,仔細別嚇著了菩薩,萬一不靈就壞事了。」

    幽芷心知說不過他,乾脆背過身去不理他。沈清澤從後面環住她,下巴抵在幽芷肩上,哄道:「我這不是幫你嗎……你以為我不曉得你時常在那邊掐算著日子?」感覺到懷中微微一僵,沈清澤故意挑眉笑。

    沈清澤見她還不搭理自己,索性用力扳過她,卻見幽芷此刻臉紅得幾乎要滴血,一雙平日裡溫柔凝睇他的烏亮的眼更是使勁瞪著他。沈清澤輕笑:「還瞪,再瞪眼珠子可要掉出來了。」說著便裝作用雙手等著的樣子。

    幽芷分明想笑卻又努力憋著,最後只好尷尷尬尬地轉身朝餐室走去。

    吃過早飯之後,沈清澤開車帶她去郊外的私人魚塘釣魚。幽芷先前從來沒有釣過魚,自然十分新鮮,不時問東問西,沈清澤倒也耐心,都一一給她說具細了。幽芷釣上第一條魚時激動地直跳:「上鉤了上鉤了!」沈清澤也是很高興,用力幫她向上拉,甩出來是一尾中等大小的鯽魚。

    沈清澤剛將竹筒子拉過來,卻見幽芷蹲在池塘邊不知在幹什麼。他再走近了些才瞧清楚,驚訝道:「芷兒,你放了它做什麼?」待魚兒「躥」地一下從水裡游遠了,幽芷站起身來理直氣壯:「我只是釣魚,又不是想吃魚,不放了它多可憐!」

    沈清澤哭笑不得,只得妥協:「好,聽你的。」

    他們釣了一整天的魚,果真只是「釣魚」,拉上來之後都放生了。沈清澤釣魚的次數早已數不可數,但見幽芷這般樂此不疲,他也似乎漸漸被感染了一般,興致愈來愈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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