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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他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忙道:「靜芸,有話好好說,你哭什麼?」 她的聲音陡然提高,淚不止地簌簌往下掉:「你還問我哭什麼?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整個晚上都在看幽芷,你以為我不知道麼?」林子鈞嘴角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靜芸往前走更近了些,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聲音聽來卻似是漂浮:「為什麼?子鈞,你告訴我為什麼,我就這麼不如幽芷麼?你們一個個都愛她寵她為什麼沒有人來關心我?哪怕只是一下也好!」
她搖著林子鈞的肩,說出的話模糊破碎:「只要一下……一下就好……」
她哭得這般聲嘶力竭,連他也不禁動容,不由站起來攀住她的肩,細碎道:「不是的,靜芸,不是的……其實你很好,是我沒有眼光不懂珍惜……」
她猛地一把推開他,叫道:「你不要抱我!我不要你的憐憫!」林子鈞見狀忙上前想要安撫她:「靜芸,你先冷靜一下好不好?靜芸……」她卻突然吃吃笑起來,笑得眼淚直迸:「子鈞,你看,我都有白頭髮了。」她側過頭去,「我才二十歲,卻都有好幾根白頭髮了。」
如此垂淚的笑顏,讓林子鈞心裡如何不酸澀。他下意識地輕輕擁住她,喃喃道:「靜芸,你給我時間好不好?給我時間……」
然而下面的話,他怎的也不知說什麼。即使是有時間,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又有沒有把握能改變多少。
她已經泣不成聲,而除了哭,她亦不知道能怎樣。
原來,淚嘗多了,反而會覺得,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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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一整條鵝卵石街道,兩旁是古老磚木結構的牆。今日的天氣並不太好,風颳過來,吹得百葉窗左右擺動,又似無力地拍打著剝落的磚牆。道邊稀稀疏疏地栽種了幾株樹,卻都瘦小得緊,被風颳得七零八落。
屋子裡頭坐了好些人,一張木製圓桌周圍依次是史容讖、史苡惠,挨著的是路易士和霍姆斯,接下來是藤堂川井,金廣進自然滿臉堆笑地坐在藤堂川井的左手邊,沈清澤竟也刻意坐在藤堂川井的右手邊。
史容讖抹抹已經頭髮稀疏的前額,先開口道:「各位,今天咱們在這裡小小商談一下,關於楚家那兩個廠子的事……」藤堂川井端起手中的杯子瞧了瞧,漫不經心道:「這麼說來,沈先生是一定要了?」
沈清澤不卑不亢道:「還望藤堂先生能夠高抬貴手。」藤堂川井笑了笑,轉過頭來道:「沈先生,我聽路易士先生說了您的事,不曾想到,大名鼎鼎的沈三少竟也如此專情。」沈清澤輕笑道:「藤堂先生言重了。」
風忽然大起來,掀得原本就破舊的百葉窗來回扇動,打在牆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對面的霍姆斯忽然坐探身,道:「藤堂先生,希望這次您能合作一下,我們目前還有一個新的大生意,相信您一定非常感興趣。」藤堂川井晃了晃杯子,抬眼道:「哦?是麼?」霍姆斯接著壓聲道:「藤堂先生,有一樁軍火生意,同德國人做,我們可以……共同合作。」
藤堂川井笑而不語,只是專注手中的杯子。沈清澤哪裡有面子上那般鎮定,問道:「藤堂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藤堂川井努了努嘴,忽然將杯子放到桌上,笑開懷道:「實不相瞞,其實原本我也已經改變了主意。」
沈清澤慢慢坐直身子,冷靜開口,然而那桌下手指的微微顫抖還是泄露了他的緊張與激動:「這麼說來,楚家的廠子……」
藤堂川井微微勾唇,勾出一道很詭異的弧度,片刻後卻慡快道:「我不要了。」
外頭的風漸漸小了,只留下「嗚嗚」的餘音繞樑。
仿佛心裡某根弦終於斷了,心放回了原處,沈清澤暗自舒了口氣,拼命壓抑內心的起伏激動。
金廣進的聲音卻驚慌地響起來:「藤堂先生,您……您怎可這般出爾反爾?我……我……」藤堂川井淡淡道:「金先生,當初我們立下過字據麼?我改變主意不可以麼?作為商人,當然是以自身的利益為重。孰輕孰重,我自有掂量。」金廣進原本就細小的眼驚慌地睜大,嘴角蠕動卻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那……那陸曼呢?你想……」
「夠了!」藤堂川井厲聲喝住,斜睨了金廣進一眼,「我做什麼決定還需要你過問麼!」金廣進被這麼一喝,哆哆地不敢再開口。
沈清澤倒是將「陸曼」這兩個字聽得清楚,立即瞭然。他輕蔑笑了笑,瞥了一眼呆呆坐在椅子上不動彈的金廣進,想到,原是這等戲碼。
藤堂川井起身一一同路易士、霍姆斯和史家父女握手,霍姆斯友好地拍拍藤堂川井的肩,笑道:「願不久的將來我們合作愉快。」藤堂川井亦是微笑致意。
沈清澤抓起跟前的杯子就是猛灌。涼了的水灌進喉嚨里,增添一份真實感。再怎麼壓抑,那份喜上眉梢卻是真真切切,如何也掩飾不了。
他在心中默默想,幽芷,這件事終於辦成了。
幽芷,你會喜歡的。
沈清澤一出來就直奔楚家,楚卓良是曉得今天的商談的,正在書房裡來回踱步,焦慮不安地等著結果。一聽傭人報姑爺來了,忙迫不及待地迎出去。
沈清澤步伐輕快,面露喜色,楚卓良遠遠地便望見他這番喜上眉梢的模樣,心下登時瞭然,眉眼也舒展開來。還不曾看清他的臉,便已聽見他的聲音高高傳來:「爸!」
楚卓良也露出久違的笑容,握住沈清澤的手。沈清澤難得的開懷:「爸,廠子保住了!」縱是已猜到結果,親耳聽到時還是掩不住的激動。楚卓良雙手微微顫抖:「保住了?」沈清澤點點頭道:「是,藤堂川井自己主動放棄了。」
楚卓良心裡懸了很久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清晰地聽見了迴響。他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地握住沈清澤的手。沈清澤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經營了大半生的廠子,早已融為自己的寶貝,失而復得,怎樣的無法言喻。
過了良久,終於啟唇:「好孩子,謝謝,謝謝。」他說得不高,但沈清澤聽得明了,輕輕笑了笑,拍拍楚卓良的手道:「爸,一家人,何必見外。」楚卓良的眼竟似被水洗過一般,喃喃道:「是啊,一家人。」
不遠處忽然傳來驚喜的聲音:「妹夫來了麼?」沈清澤轉過身,正是幽蘭同楚太太攜手而來。沈清澤朗聲道:「是啊,姊,廠子保住了,不用再愁了。」
幽蘭已按捺不住雀躍地小跑到沈清澤跟前,笑逐言開:「真的麼?真的保住了?太好了!」楚太太也走到了沈清澤身後,笑容滿面道:「賢婿啊,真是太謝謝你了。芷兒有你這樣的丈夫,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啊!」沈清澤倒有些不自在起來,笑笑:「哪裡要如此生疏呢……」
旁邊已有話插過來:「其實呀,只是有人捨不得佳人擔憂垂淚而已,」幽蘭邊揶揄邊轉向沈清澤,「妹夫你說是不是?」楚太太笑嗔道:「你這丫頭,怎麼能這麼說話!」幽蘭只是喜笑顏開地跑開,大聲招呼道:「張媽,快倒些茶水來!要上好的碧螺春!」
剛在客廳里坐定,便聽見一個尖銳的聲兒響起來,老遠就傳過來:「呦,姑爺來了呀!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兒!」幽蘭撇了撇嘴,低聲輕蔑道:「就她嘴碎!」沈清澤站起身來道:「不曾向三太太問好是晚輩的不敬。」
三姨太眉開眼笑,身腰直扭:「哪裡哪裡,姑爺可是咱家的大恩人,我怎麼敢當。」說著推推牽著的世灃道:「快喚姊夫呀,你這孩子,怎麼一點眼力見識都沒有!」又抬頭滿臉堆笑道:「姑爺,我這呆兒子,就是不上檯面,還望您海涵!」沈清澤淡淡道:「小孩子,何必計較。」
楚世灃走到他跟前,十歲的孩子還不到沈清澤的腰,一雙眼烏亮圓溜,有些怯生生道:「姊夫好。」沈清澤微微彎身摸摸他的頭,少有的親切道:「叫世灃麼?真聽話。」三姨太一聽登時喜笑顏開,掩笑道:「還不是托您的福!世灃,還不快謝謝姊夫!」
沈清澤抽回手道:「不用了。三太太,一起坐吧。」幽蘭見她挨著沈清澤一屁股坐下來,撇嘴別開眼去。楚太太輕輕拉了拉幽蘭的衣袖,不著痕跡地微微搖了搖頭,幽蘭冷冷一笑。
楚卓良開口道:「如此說來,咱家的廠子算是躲過一劫了!」沈清澤接道:「是啊,其實早先說從路易士和霍姆斯手裡再買下來只是個幌子,我只是請他們賣了個人情,日後從旁的地方來還。」幽蘭道:「這般說來,廠子還是咱家的,並不曾再賣給誰?」沈清澤點點頭道:「的確如此。其實原本也做好先轉賣給路易士和霍姆斯的準備,只是不曾想到藤堂川井會如此慡快地應允放棄,便輕鬆了許多。」幽蘭假嗔道:「那你們當時怎麼不說清楚?害得我白白操了這麼久的心,白頭髮都長出好幾根來了!」
一堂的人皆笑起來,沈清澤解釋道:「當時八字還不曾有一撇,只是擔心人多事雜,便先保密,方便事情處理。」幽蘭問道:「芷兒呢?她曉得麼?」
沈清澤搖頭道:「沒有,我一直沒有和她提過。」他停了一停,又道:「還得拜託各位……先都不告訴她,我想等日後給她一個驚喜。」三姨太立即附和道:「當然當然,三少吩咐的事,哪有不從的道理!」
沈清澤啜一口茶,微微一笑:「那便謝謝了。」
人都散後,沈清澤方欲辭行,卻被楚卓良喚住,說是去書房有事要談。沈清澤雖有些疑惑,還是跟著上了樓。
楚卓良拉開椅子,手一擺道:「坐。」沈清澤自是不客氣。
楚卓良擦火點著了大菸斗,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噴吐出來。沈清澤雖然不明白他將自己喊上樓是要做什麼,但也不曾急著開口,只是等著。
這麼吞吐了好幾回,楚卓良終於開口道:「清澤啊,我雖然還有一個尚不成器的兒子,但打心底里我早已把你當成了自己的親兒子。」
他一開口便是這番話,著實令沈清澤愣了一瞬,隨即道:「爸,清澤知道自己承蒙您的信任,已經感激不盡了。」楚卓良又吸了一口煙,將拿著菸斗的手擱到桌角,緩緩道:「世灃還很小,家裡頭又沒有旁的男人了,有些事我只能先託付給你。」沈清澤神情一斂,喚道:「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