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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幽芷想得單純不曾理會到,靜芸倒是領會過來,忽然笑得開心起來,道:「幽芷,什麼時候去林家大院坐坐,伯母很想你。」幽芷一口答應:「好啊,我也好久不曾見到伯父伯母了呢!」靜芸探過身道:「也不知三少到時可肯賞光?」沈清澤哈哈笑道:「那是當然。」

    幽芷這時才有些奇怪道:「子鈞哥,你今日怎麼不開口?臉色也有點不對勁。」林子鈞嘴唇嚅了嚅,似要說什麼,靜芸卻忙道:「他前幾天不注意,受了點風寒,身體不大舒服。」幽芷「哦」了一聲,埋怨道:「子鈞哥,你身子一向不大好,怎麼自己不曉得照顧?」

    林子鈞望了望靜芸,只是順著道:「已經好多了。」幽芷不放心道:「這幾天要多捂點,仔細別再著涼了。」林子鈞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幽芷,卻只能夠應聲好,旁的話,無從說起。

    沈清澤忽然一把拉過幽芷,道:「好了,婚宴似要開始了。」幽芷不大高興,道:「我同子鈞哥好久不曾遇見了,話還沒說好呢……」沈清澤俯在她耳邊小聲道:「人家自己有妻子照顧,你瞎操什麼心?」幽芷張口欲辯,沈清澤接著道:「你這麼將靜芸怎麼擱?她方才面色都有些僵了。」幽芷聞言一愣,沈清澤輕聲道:「好了,看前頭吧,新娘新郎都出來了。」

    幽芷順著沈清澤看的方向望過去,趙翠林和張建平果真都已經出來了。

    趙一蓮心裡頭歡喜得緊,竟花大錢讓他們辦了場西洋式的婚禮。那趙翠林的臉蛋其實長得並不賴,只是體態微微有些胖。今天她穿了件辱白色的婚禮裙,外頭罩著長長的拽地婚紗,從頭頂的珠罩上披下來。臉上化的妝並不濃,卻勾勒出她圓滾滾的大眼睛同挺秀的鼻子,那張嘴更是合不攏地笑著。張建平也終於拿去了他那副遮住半張臉的大眼鏡,頭髮因頭油抹得亮得似要滴出水來,齊齊向後梳。他穿著一套條紋相間的洋裝,顯露出些微平日裡不曾有過的颯慡來。

    張建平的父母還專程請了有名的查切爾神父,手捧著聖經在最前頭面含笑意。張建平牽著趙翠林的手,兩人喜笑顏開地向神父走去。

    沈清澤在下面忽然執起幽芷的柔荑,幽芷回過頭正好見他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聲道:「芷兒,當初只給你一個中式的婚禮,若是見他們這西式的也歡喜,要不要回頭補辦一個西式的?」幽芷被他噴灑在耳邊的溫熱的呼吸給逗癢了,壓抑著聲音「嘻嘻」笑起來。她看著沈清澤認真的眼神,心裡有不可言語的溫暖。但她搖搖頭道:「不用了,中式的熱鬧,我已經很滿足了。」

    她凝睇他,兩人相視而笑。她轉過頭看趙翠林的模樣,嘴角彎彎道:「不過,那件婚紗真的很好看。」

    林子鈞就在他們旁邊,看著眼前這對璧人的歡笑一幕,苦苦扯了扯嘴角,轉過臉去。靜芸雖然一直看著前頭,但那餘光卻是在細細地注視著林子鈞。

    看到他的神情,她心裡的悲涼又深了一分。

    原來有些東西是命中注定的,再怎麼想篡改,都還是枉然。

    整個婚宴辦得很熱鬧,眾賓皆歡,張建平的父母和趙一蓮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幽芷似是沾染了新人的喜氣,也一直笑逐言開。沈清澤覺得有些好笑,道:「這麼開心麼?」幽芷點點頭,回過臉:「當然,世間又多了一份美好啊!」

    沈清澤聽得糊裡糊塗,皺眉道:「什麼?」幽芷卻不說了,只笑了笑道:「吃菜吧!這冷拌竹筍很好吃呢!」說著夾了一筷到沈清澤碗裡。沈清澤故意湊近,打趣道:「娘子的好意,為夫自然不能拂。」幽芷臉微微紅,胳膊肘推開他,瞪道:「你這人……怎麼淨是不正經!」

    沈清澤最愛看幽芷假瞪嗔怒的表情,哈哈大笑,那笑聲自然引起好幾桌人的注目。

    婚宴散場,沈清澤同幽芷是坐雪佛蘭來的,眼下何雲山卻還未到。五月的夜晚,夜風吹過來還是帶著些寒氣的。幽芷縮了縮脖子,將大衣領捂緊。沈清澤原本想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她,她卻執意不許。

    道旁不知名的小花仰著臉綻放,只在路燈的渲染下露出點點色彩。

    他們沒有在原地在等何雲山,而是慢慢地沿路向家走。沈清澤執著幽芷的手,一會兒忽然道:「芷兒,以後若是只你一個人,不要去見林子鈞。要不然,我可是會生氣的。」

    他突如其來的話令她一頭霧水,不明白道:「為什麼?子鈞哥同我從小一塊長大,就似親哥哥一般……」沈清澤淡淡道:「你將他當哥哥,人家不一定將你作妹妹。」幽芷當然沒有聽出他話里的意思,仍是執意道:「怎麼會?清澤,就算你不喜歡子鈞哥也不可以這麼說他。」

    沈清澤卻輕輕笑起來,嘆口氣,攬住幽芷道:「唉……幸好你比較遲鈍。」

    他用手來回磨蹭她的肩頭,她其實很喜歡他這麼做,讓她內心升騰出一種安定和溫暖。

    而他方才說的那些奇怪的話,她當然已經拋之腦後,不再去想。

    然而,剛剛走了一小段路,竟遇上了一個人----藤堂川井。幽芷自然是不識得他的,但沈清澤認識。

    互相鞠躬行了個禮,藤堂川井客客氣氣地先言道:「沈先生同太太來此散步的麼?」

    沈清澤的神情亦有所保留,禮貌地微笑道:「友人婚宴,路過此地。」

    「是麼?」藤堂川井撣了撣和服上所並不見得灰塵,微微側頭,溫文爾雅:「鄙舍就在前頭不遠處,不知沈先生和沈太太有沒有興趣去坐坐?」

    沈清澤淡然而笑,拒絕道:「今天實在是太晚了,改日,沈某再登門拜訪。」

    「沈先生言重了。那麼,今天就先告辭了,沈先生,沈太太,再會。」說罷又是一次鞠躬,接著舉步離開。

    暮色濃厚。

    藤堂川井回到家的時候,陸曼正站在樹陰底下。

    藤堂川井的院子裡倒是種了不少的罌粟花,開起來艷紅的一大片,隨風搖曳。而在這樣低垂的夜色中,倒獨有一番風味。陸曼這天穿了一件和服,上好的緞子,亮玫瑰紅的碎花印,還點綴地印著片片金縷絲羽毛繡。見到藤堂,她笑吟吟地迎上前道:「藤堂,院子裡的罌粟花開得可真熱鬧!」藤堂一把摟過她:「喜歡?」

    陸曼偎過來,道:「當然喜歡。」他臉上少有的淡淡笑意,道:「罌粟花可是有毒的。」陸曼不以為意,笑得嬌艷:「有毒更好,我最愛的便是這艷得喧囂的紅。」

    藤堂川井聞言手一揮灑,低頭望著陸曼道:「那麼,你定是喜歡彼岸花的了?」陸曼揚起臉:「彼岸花?這是何種花?」

    藤堂川井放目遠望,慢慢道:「彼岸花,又叫做『曼珠沙華』,出自梵語『摩訶曼珠沙華』,相傳只開於黃泉,開到荼靡花事了。」

    陸曼不明所以,疑惑道:「你又為何斷定我定是喜歡這花?」藤堂川井輕嘆了口氣,那樣輕,她都似乎不曾發覺:「黃泉之路唯一的花,花紅似火,遠遠看上去就像是血鋪成的地毯。」陸曼挑眉,他卻繼續說道:「一到秋季,便綻放出妖異濃艷得近似紅黑色的花朵,觸目驚心的赤紅,如火,如血,如荼。」

    陸曼「哦」了一聲:「如此妖冶?」

    藤堂川井俯下頭望著她,定定道:「不僅如此,彼岸花花開時不見葉,有葉時不見花,生生相錯。佛語中雲『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他那樣的目光竟讓她心生躲退。她閃閃避開他的眼,嬌笑道:「藤堂,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何時也來舞文弄墨了?」藤堂川井道:「陸曼,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陸曼順勢伸手勾住他的脖頸,巧笑兮倩道:「藤堂,我若是個聰明人,又怎可同你相比呢?」

    她的指點住他的唇,然而他臉上的笑意卻慢慢斂去。

    他在她耳邊呵氣,但那聲音卻突地讓她顫慄:「陸曼,你知道我方才遇到誰了麼?」他的指穿插過她的發,卻令她動也不敢動,「知道麼,是沈清澤和他太太。他們十指相扣,悠然漫步。」

    聞言,陸曼陡然一僵。然而藤堂川井還在繼續說下去:「我忽然,有些後悔同你們談交易了。」

    她一凜,突地抬眼看他。

    他只道:「我言盡於此,你自己仔細想想。」

    說罷便拂袖離去。

    她還站在原地。

    分明是晴天,卻仿佛閃了電。

    卻說這邊廂。

    林子鈞這天晚上鮮少地和靜芸一起回了家,林父林母自然很高興,只是靜芸卻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靜芸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似乎自從是心裡住下了林子鈞這個人以後,一切就都變了。世界變狹窄了,狹窄到在她看來世界便只是林子鈞,他是自己的天。他的一喜一怒,甚至比自己的還要重要。而自己,亦是再也無法回到從前那個開朗活潑、無憂無慮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變得很小心翼翼,很疑心重重。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繼續多久,她又還能忍受多久。

    果真,愛的時候,她是他忠實的信徒,而他,卻是她的墳墓。

    縱使知道結果,還一樣的奮不顧身,往下跳。

    林子鈞從進門開始就一直白著臉,和父母糙糙打過招呼便匆匆回到書房,點亮燈,枯坐著。

    靜芸跟著進來時,見到的便是他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她覺得胸口似是被人狠狠踹了腳,痛得她喘不過氣來。然而她憋不住了,再也憋不住了。

    她將茶水端到他跟前,故作輕快地輕聲道:「子鈞,你今天都沒怎麼吃,不如喝點茶吧!」林子鈞也沒有抬頭,只擺了擺手糙糙回道:「不用了,你先走吧。」

    靜芸還是笑顏相對,重複道:「子鈞,喝點吧!還是上回的那碧螺春,你不是挺愛喝的嗎?」林子鈞終於抬頭,不耐煩道:「我說了不要、不要!你到底煩不煩?」

    靜芸的眼眶瞬間紅了,紅得那樣迅速,連自己都猝不及防。

    她將茶盞「啪」的摔放到書桌上,茶水濺出了些。林子鈞不曾料到她這樣的舉動,一驚。她渾身都有些顫抖,眼淚終於流了下來:「你終於說出來了是不是?你憋了這麼久終於說出真心話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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