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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幽芷從來不曾得過這個病,只道是奇怪。又應了醫生的要求,用頭巾將臉裹了起來,悶在房間裡看沈清澤那數不盡的藏書。
沈清澤晚上回到家,見著的便是這般樣子的幽芷。他「哈哈」笑起來:「你怎麼竟這副模樣?」
幽芷頭抬了抬,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還是埋下頭繼續看書。沈清澤卻不放過:「疹子是小孩子的病,你怎麼竟也會有?」幽芷瞪了他一眼,見他正向自己走過來,悶悶地垂下頭往後坐了坐,終於開了口:「你……你今晚睡旁的房間,不然會過給你的。」她的聲音隔著頭巾有點模糊,沈清澤聽後卻置若罔聞:「不礙,醫生說過,並不傳染。」
她有些委委屈屈地看著他,就是不讓他過來。沈清澤停住腳步,挑眉道:「你到底怎麼了?」幽芷嘟囔了一句,聲音很小,沈清澤自然沒有聽清楚,又問了一遍。幽芷這回說得大聲了,口氣卻是委屈中又帶著理直氣壯:「你嫌棄我!」
沈清澤只是好笑:「怎麼會?哪裡嫌棄你?」幽芷用書遮擋著臉,喃喃道:「就是有,還笑話我。」
沈清澤想了想,忽然一下子拿開幽芷跟前的書,貼著她的面兒笑起來:「芷兒,你不會是因為臉上出了疹子不想讓我看到吧?」幽芷一愣,轉瞬避眼不瞧他,盯著地面咬咬唇:「哪有……」然而她咬唇的小動作他哪裡會不熟悉,心中自然瞭然。
沈清澤上前俯到她面前,笑得很好看,湖水般的眸子深邃明亮:「你的這點小心思豈會瞞過我?」幽芷的臉不可抑制地騰出了紅色,嘟嘟嘴不理他。沈清澤從上衣里掏出一個瓶子:「這瓶藥膏以後每天早晚塗一次,我都會幫你塗。」又拉著她走到燈明下:「芷兒,我是你丈夫,你有什麼可擔心呢,嗯?」
他那樣溫和的語氣,讓她竟有那麼一瞬愣住了。
然而心裡的氣候,也似正漸次來臨的春天一般,春暖花開,綻吐芬芳。
金廣進從楚家出來已經是七點半。楚卓良極力挽留他共同用晚膳,金廣進卻執意要走,楚卓良便也不再挽留。
車開到臨近英租界的一個弄堂口,金廣進叫司機停下,上來一個女子,金廣進滿面笑容地扶著那女子。只見那女子著一件翠綠綴水鑽的旗袍,上頭還披了件灰色狐裘短大衣,一雙鏤金小皮鞋。她身姿婀娜,一上車便甜甜喚了聲:「金先生,幾日不見了,可好?」那金廣進笑得眼兒細,眼角的皺紋一道道清晰:「有陸小姐的關心,怎會不好?」那女子笑嗔道:「金先生,您可真會哄人。」說罷以絹掩口笑得歡,金廣進亦是哈哈大笑。
上來的女子正是陸曼。
英租界當然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進,金廣進卻是有這麼一個平台。車子在一幢日式矮木板平頂房子前停下,金廣進先下來,而後狀似紳士般地替陸曼打開車門。
門口把守著幾個日本人,金廣進因事先有預約,報上姓名與來意後,那幾個人便讓金廣進與陸曼進去了。
推門而入,榻榻米上一張木案,木案上白瓷茶托,一圈的精緻小茶杯。案頭一壺楓露茶正冒著熱氣,一位伏於案後的日本男子正在輕沏著茶水。見有人來了,悠然放下手中的茶水,抬起頭。
金廣進一早就滿臉堆笑,脫帽點頭道:「藤堂先生,興會興會!」那男子也點點頭,手勢一擺:「坐。」
男子穿著緞錦華貴的和服,看著陸曼慢慢問道:「這位美麗的小姐是……」金廣進忙躬身上前道:「藤堂先生,這便是我先前向您提過的陸曼小姐。」男子瞭然地「哦」了一聲:「原來這位便是陸小姐。能認識這麼美麗的小姐,真是我的榮幸。」
陸曼聞言低首一笑,一瞬又抬起來,眼兒媚道:「藤堂先生,您這是哪的話,該是小女子感到莫大的榮幸才是。」藤堂川井這才笑起來,倒了一杯水於陸曼面前:「陸小姐真會說話。」金廣進忙道:「陸曼,還不快謝過藤堂先生。」藤堂川井卻手一揮道:「誒,金先生,能為陸小姐服務是件再美不過的事了,哪裡用得著謝。」
金廣進見藤堂川井這般滿意,心中自然是異常高興,說話更是謹慎小心:「藤堂先生,這次來拜訪,其實金某是想問,先前談的事情是否……」
金廣進頓了頓,故意停下來。藤堂川井起先不曾說話,後來聲音仍舊淡淡地響起來:「金先生,你我的交情雖說不上深,但送上門來的交易,豈有不做的道理。」
金廣進一聽,心下登時開懷,如同攀到最高層,眉開眼笑,那眼兒眯得更細,只剩下一條fèng。剛欲說什麼,藤堂川井卻已開口道:「金先生,今日就不便再談公事了。我想要留這位漂亮小姐吃飯,你若是願意,也可以留下。」
金廣進哪裡聽不出話中的逐客之意,但見目的已達成,慡快道:「不了不了,有這般佳人,金某怎可打擾。如此,金某便先離開了。」說罷起身躬了躬,藤堂川井也只是點點頭,金廣進便先走了。
火紅旗袍的白俄女侍上來為藤堂川井倒酒,那旗袍領口開得很低,豐碩胸脯有意無意地靠近著藤堂川井。陸曼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卻嫵媚一笑,道:「藤堂先生,您的盛情讓陸曼受寵若驚,此刻若是不親自為您斟酒,怎能表現陸曼我的誠意呢?」說著便輕輕巧巧地從那白俄女侍手中奪過青瓷酒壺,動作極其優雅地地替藤堂川井斟滿,再為自己也斟上。白俄女侍不著痕跡地睨了陸曼一眼,悻悻地退下去。
陸曼舉起酒杯,蘭花指微翹,甜聲道:「藤堂先生,陸曼先敬你一杯,多謝您的抬愛。」說罷一飲而盡,藤堂川井亦是如此。
和著下酒菜,兩人邊吃邊聊。藤堂川井淺淺啜了一口酒,他其實才三十歲出頭,修長如玉的手指輕扣杯沿,杯中美酒閃動晶瑩光澤。就陸曼而言,藤堂川井雖然是個很優雅的青年男子,然而正是因為太優雅,優雅到旁的人無從揣摩他的心思,才真正讓人事事都要小心謹慎。
一場酒席下來,陸曼自然有了朦朧的醉意。只是此時的她,因著酒熱而朱唇輕啟,狐裘短大衣也早已脫了,露出雪白的頸子。她面若桃花,眼若星辰,呼吸帶著些許酒氣,庸庸懶懶的神情,笑咯咯道:「藤堂先生,那場交易,您當真答應,不會反悔?」
修長的手指拂上陸曼的頰,她卻笑得更歡,如同慵懶的波斯貓一般,臉頰順勢蹭了蹭。藤堂川井的聲音響起來:「陸曼,金先生同我談的條件是分紅。那麼,你的條件呢?」她聞言,眯著眼笑道:「若是這樣,您開條件,陸曼全都接受。」她抬起身子,胸脯前傾,呵氣如蘭:「如何?」
藤堂川井著著那一身華貴和服,啜了一口酒,手指敲打著桌面。陸曼伏在桌上笑吟吟:「藤堂先生,您的手指真漂亮,天生尊貴的手。」藤堂川井終於露出一絲輕笑,俯下身來:「陸曼,你的條件,或許正是你本身。」
陸曼喜笑顏開,手支著頭,問道:「是麼?」
藤堂川井的臉接近到近在咫尺,嘴角揚了揚:「那麼,我要從今天就開始。」他抬頷,「你接受麼?」
陸曼的頭側過來,眨了眨眼,笑著疏懶道:「當然。」
用了好些天的藥,幽芷臉上出的疹子終於差不多好了。見幽芷一直悶在房裡不出來,素心照舊時常去看看。宜嘉自然不會放過這麼一個好機會,只要一兜著就會揶揄三哥和三嫂,沈清澤唬了她多次她倒也不怕,竟叫沈清澤頭痛得也沒了法子。沈清泯見狀,淡淡笑笑,拍拍宜嘉道:「回頭同叔鳴說說,叫他早些將你給娶走,小心在家裡鬧得雞犬不寧的。」宜嘉脆生生道:「大哥,你竟也不護著我?還說『雞犬不寧』,哪裡有這麼誇張?」沈清瑜插話:「有你這麼一個鬼精靈,怎麼沒有?」宜嘉跺跺腳,道:「不理你們了!」停了一停,又負氣地跑下了樓。眾人哂然一笑。
幽芷喚住沈清瑜:「二哥,這一陣子都不見姊姊,她近來可好?」沈清瑜聞言卻是愣了一愣,一會兒才道:「幽蘭替你高興呢,挺好的。」幽芷又問道:「那家裡呢?還好麼?」沈清瑜短短笑了笑,道:「這我哪裡曉得。」他低頭看了看表,攬起大衣,「我還有事情,先走了。」說罷便跨步離開了。
沈清澤若有所思地望著二哥離去的背影,再看了看幽芷,欲說些什麼,但還是不曾開口。
又過了好些日子,春色早已濃得化不開了。
路旁田地里的油菜花綻著明黃的芬芳,道旁杏樹的柔黃,金盞花溫和的橘黃,無一不透露著明淨歡快的節奏。
錦華官邸的後院素來景致宜人,現在也自然如此。
那名貴的糙場自是不消說了,洋人送的花種子種下去,竟開出了鮮紅的鬱金香。幽芷先前從未見過這般高貴的花,很是驚奇。天氣晴朗,陽光熠熠閃耀著,樹葉在風的拂動下發出「沙沙」的聲響,泛出金綠色一般的光。樹枝是溫和的淺棕色,倒映入一旁的小溪中,同那淡黃矽米色的礫石竟也相映成趣。
幽芷同素心、沈太太一起整日都流連其中,神清氣慡,心曠神怡。只是這些日子以來,沈清澤天天都忙碌得早出晚歸,每天披星戴月般和著夜半的暮色回到家,都是深深的倦意。幽芷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想替他分擔又只恨自己什麼都不懂,怕是只有添亂的份。有時候幽芷同他說話,他都有點心不在焉。幽芷幾次想問他這幾天到底什麼事情如此費神,話到了嘴邊,卻還是不曾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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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
十七
用過早膳之後,幽芷尋思著自從起了風疹之後好多天沒回去過了,又見家裡頭的司機今天還未曾出去,便喚了司機送她去楚家。
楊柳風拂面,踏著滿目的青蔥色,幽芷歡歡喜喜地敲開家門。
「誰呀?」仍舊是張媽,一邊急匆匆地趕過來開門一邊問,見是幽芷,忙一把打開鐵柵門,笑容可掬地攀談道:「哎呀呀,原來是二小姐……不不不,是沈三少奶奶,您回來啦!」
幽蘭正巧在客廳,聽到張媽吊起嗓子的歡喜聲也連忙探出頭來,看見幽芷拎著一隻小手袋走過來,笑逐顏開:「芷兒,今兒怎麼得空回來?」
幽芷見到姊姊自然也是喜笑晏晏,執起幽蘭的手道:「我啊,天天都是個大閒人,只不過前些日子生了風疹,前天剛好,這不,今天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