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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這一家子裡,待幽芷最為貼心的當是大嫂素心。幽芷第一眼見到嫂嫂時便打心裡生出歡喜,又因為羞怯而不敢上前。素心似是看出來了,衝著幽芷微微一笑,輕輕挽住幽芷的臂膀,柔聲詢問可還習慣。日後,素心只要是有時間都會來同幽芷說說話,仔細不讓她覺得寂寞。嫂嫂這般惠質蘭心,幽芷心裡頭很是感激,早把她當成了姐姐。宜嘉雖同幽芷一般年齡,卻還似個孩子般,家裡頭的人包括李叔鳴都寵著她。然而宜嘉也確是可親,對幽芷這個新嫂子也是極好的,只是時常拿三哥對嫂子的體己話來揶揄幽芷,回回都讓她笑也不是,氣也不是。
新婚燕爾,又是新的環境,太多的事情需要幽芷去打理適應。靜芸與林子鈞自婚宴之後倒是一次也不曾來過,幽芷只聽靜芸說過段日子兩人就結婚,卻也不曉得到底是哪一天,現在又可好。於是就這麼心裡浮浮沉沉,一邊惦念,一邊適應新的生活。
傍晚,暮色漸聚,然而這一日的黃昏卻是粉紅色的。
起初只是淡粉色的彩練橫臥在空中,映著澄澈的天幕。漸漸,彩練慢慢地往上爬,一寸一寸,那粉色也愈來愈深起來,凝成淡淡玫瑰紅。
天色暗了下來,彩練越爬越遠,已經至高不可攀的遠方,卻驟見稀薄。原先彩練上方隱隱的朱雀金早已消失。終於,玫瑰紅也隱匿蒸褪。
而黑幕,真正從空中壓了下來。
沈清澤正是踏著這粉紅色的黃昏回到家,一進門便看見了正同素心淺笑低語的幽芷。幽芷穿著一件水藍色包臂旗袍,那旗袍上的提斜水紋印隱隱亮著光。綢緞一般的頭髮瀑布似的披在身後,已不再是過去那樣紮成兩條辮子。她腳上穿著一雙厚厚的軟緞毛窩,卻添了幾絲生動。
沈清澤走到幽芷身後,開口道:「正在說我什麼壞話呢?」突然在耳邊響起的低沉的聲音讓幽芷嚇了一跳,轉過頭瞪了他一眼:「哪裡說你了?」又低聲嘀咕道:「一聲不吭,嚇了我一跳。」沈清澤倒是全都聽見了,笑著賠禮一般道:「好好好,橫豎都是我不對。」素心見狀微微笑道:「你們慢慢說吧,我去廚房看看晚膳好了沒。」說罷便離開了。沈清澤一邊放下公文包一邊道:「芷兒,用了膳我帶你出去走走,見一個人。」幽芷順口道:「見一個人?誰?」沈清澤故意不說,只道到時候就知道了。
幽芷剛欲說什麼,宜嘉恰好過來,沖兩人擠擠眼,道:「呀,三哥,又在說什麼體己話了?」幽芷一聽,頰又瞬間騰了溫度,低頭想要先走。宜嘉故意大聲道:「咦,三嫂你去哪裡?」幽芷也不回頭,絞著手小聲道:「我,我去廚房。」宜嘉忙道:「不用了,大嫂在那兒呢。」沈清澤瞧見幽芷那副窘迫的模樣,頭痛地對宜嘉說:「宜嘉,你這個折騰鬼!不許這般開你嫂子的玩笑!」宜嘉故意擠眉弄眼向幽芷道:「三嫂,完了,三哥心疼你生氣了,我先走了啊!」話音未落,人卻已行出幾米遠。沈清澤哭笑不得:「這個鬼精靈!」又上前擁住幽芷的肩,嘆口氣道:「走吧,去用晚膳。」幽芷一邊走,不做聲地輕輕捏了捏沈清澤的手臂。他哪裡會不曾發現她的小動作,卻仍舊不動聲色,只是笑,心裡卻是溫暖的。
晚膳過後,一家人各自做自己的事了。沈清澤拉著幽芷到衣架旁,披上大衣,又替幽芷也披了件。幽芷疑惑道:「當真要見什麼人?」沈清澤點點頭,執起她的手便向外走。
外頭的月色倒是好的很。一彎新月,高高地掛在天幕。不遠處,一片白亮亮的水橫在前頭,月華又在水面上投下淡淡的清輝。
他與她就這麼並肩走著。他走的不快,慢慢等著她。時不時,兩人又細語一番。他帶著她左拐右拐的,竟到了一家飯店門口。幽芷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清澤,到底是見誰啊?」沈清澤原本拉著她的手往裡頭走,聽到這句話停下來,頓了一頓,還是笑笑捏了捏她的鼻尖,神秘道:「一個你這些日子來很想見的人。」幽芷聞言,驀地生起一絲期待:「我,很想見的人?」沈清澤嘆口氣,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你以為你不說,我就猜不到?」說著擁住她,「走吧,可不要讓她等久了。」
推開包間的門,裡頭正坐著一個垂首的女子,果然是靜芸。幽芷一時激動,歡喜地喚道:「靜芸!靜芸!」一邊朝著靜芸小跑過去。
真真是靜芸。
她聽到幽芷的聲音抬起頭,硬生生地擠了幾許笑容,應道:「幽芷,可見到你了。」幽芷正心頭歡喜著,不曾注意到靜芸的異樣。沈清澤插道:「芷兒,如此你們好好敘敘,我在外頭等你。」幽芷喜笑顏開地點點頭。
幽芷親切地執起靜芸的手,問道:「靜芸,這幾天你去哪兒了?怎麼也不來看看我?」說著又環顧四周,「咦,子鈞哥呢?怎麼沒同你一塊兒來?」這麼一連串的問題拋過來,靜芸原本就無從回答,乾澀地笑了笑,道:「我……這些天來……」
她支支吾吾,而幽芷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關切道:「怎麼了?靜芸,你臉色怎這般難看?」靜芸垂下臉,五指緊揪著桌布,半晌,聲音有些哽咽:「幽芷,我……我和子鈞……」幽芷一下子捧起她的臉,卻見是淚痕遍布,心下猜到了幾分,焦急道:「到底是怎麼了?快告訴我啊!」靜芸此刻已經泣不成聲,聲音模糊:「他的父親……不同意……說……太窮……」
她說得斷斷續續,幽芷半猜半聽,倒也一下子明了了,微微怔住。幽芷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愣了愣,道:「怎麼會……伯父他還算是通情達理的啊!」靜芸只是伏在桌邊哭,幽芷也只好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再想想辦法,應該是有希望的……」靜芸忽然猛地抬起臉,緊緊抓住幽芷的手臂,如同全然黑暗中尋找最後一絲光亮般,顫抖道:「幽芷,你幫幫我,好不好?伯父那麼喜歡你,你若是勸他他一定會聽的……好不好?」幽芷心疼地望著靜芸憔悴而期待的臉龐,不忍心讓她失望,點了點頭,然而心頭卻是籠罩著厚厚的陰霾。
她們又說了些旁的話,然而靜芸一直都是提不起精神,心不在焉的。
幽芷自然能體諒她的心情,便覆著她的手體貼道:「靜芸,也不早了,回家吧!」靜芸只是無神地望著幽芷,也不說話。幽芷見她這般模樣,心下一痛,柔聲道:「回去吧,不要再多想了,我再替你同伯父說說。」
靜芸原本已經止住了淚,突然又如同爆發一般地大聲哭起來。幽芷被她這麼一下嚇得不知所措,焦急問道:「怎麼了?你……你不要哭啊……」靜芸起先只埋著頭,後又猛然抬首,下了決心似的,模模糊糊地說了一句話。幽芷又急又慌,哪裡聽得清楚,重複問:「什麼?你說清楚一點啊!」靜芸又含含糊糊地說了一遍,幽芷這回只依稀聽見了「給了」這兩個字,愣了一愣,倏地想到了什麼,驚駭地捂住唇,眼眶也漸漸紅了,小聲問道:「靜芸,你……你真的……給了他?」靜芸只不住地點頭,根本說不出一個字。幽芷亦是半天說不出話,良久道:「靜芸,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勸勸伯父的。」
望著靜芸坐著黃包車遠去的影子,幽芷心裡頭無比沉重,全然不似來時的期待與歡快。沈清澤自然也感到了什麼,剛欲開口,幽芷倒已問道:「清澤,你怎麼遇見她的?」沈清澤回想道:「下午我有事出去了一趟,路上瞧見一個人影很眼熟,仔細一看竟是她,只是那模樣有點不大對勁,便下車喊住了她。」沈清澤停了停,道:「怎麼,出什麼事了麼?」
前頭是拐角處,那褚黃剝落的牆壁在夜晚蒙上一層陰影,角落裡有一小片水窪。
幽芷嘆了口氣,心事重重道:「子鈞哥的父親不同意他們的婚事,說靜芸家裡太窮。」沈清澤其實是曉得林子鈞對幽芷的感情的,聽聞靜芸要同林子鈞結婚,雖說很是詫異,但是於他而言自是好。
「哦?有這樣的事?」幽芷點點頭,輕輕挽住沈清澤的臂膀,憂心道:「靜芸讓我去勸勸伯父,可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又該怎麼攙和呢?但是,靜芸她已經……」她忽然頓住了。
沈清澤轉臉向身側看了看,笑了笑,安慰道:「總會有辦法的,你這會兒就不要再想了,嗯?」
幽芷卻也不回答,半晌,忽然仰起臉,咬咬唇:「清澤……」沈清澤應了聲,她繼續道:「清澤,你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麼?」
沈清澤倒是不曾料到她會問這個,微微一愣。但是一瞬又笑起來,眼角斜飛入鬢,很是好看。他的心底因為她的話而暖暖的,眉眼都變得柔和起來。
她仰著臉固執地等著他的回話。他將她鬢角的碎發拂到耳後,微微笑著,一字一字很清晰:「會的。只要你願意,會的。」
只是一句話而已。誰也無法預料明天將會發生什麼,而一句話的重量又能夠有多少。
然而不管怎樣,哪怕只是一句話,只要,願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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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
十六
冬去春來,乍暖還寒。
春色到底是濃了起來。院子裡的常青樹開始「噌噌」地冒起新芽,原本花匠修得平平整整的矮樹叢,一節一節的黃綠色嫩芽暴了出來,每一節都是四瓣的葉片,煞是宜人。後院的池水經過一冬之後澄澈幾許,春風暖暖地拂過,池水一波一波的漣漪散開,就像是用西洋油畫筆重重有力地一塗抹,帶著些許厚重。
幽芷這些日子的心情並不大好,靜芸與林子鈞的事還是不曾定下來。伯母倒是鬆了口,只是伯父,固執地斷然回絕。然而這麼好幾回,幽芷卻是一次也沒有見到過林子鈞,心中好生疑惑。沈清澤倒也並不關心,只道「船到橋頭自然直」,該是怎樣便是怎樣,何必干著急。
然而不消幾天,便傳出喜訊,說是林伯父終於點了頭。幽芷自然替靜芸喜上心頭,先前的鬱郁不快早拋到了九霄雲外。兩人的婚宴竟也簡單,只招呼了一些熟識的親朋好友,素素淨淨地把婚事辦了。
只是喜宴過去不曾有幾天,幽芷的臉上忽然長出一個個小小紅紅的點子來,帶著點癢。沈清澤忙請醫生來看看,周圳信仔細檢查後說:「沈先生,少奶奶應該是得了風疹。」沈清澤愣道:「風疹?」周圳信笑了笑:「沈先生大可放心,這並非什麼大病,只因季節變換體質過敏引起的。」沈清澤聞言寬了心。周圳信又道:「這樣,我開個方子讓少奶奶服用。另外,這些天要避著風,萬萬不可食海類。」沈清澤這才有了笑容:「那便多謝了。」周圳信忙道:「哪裡的話。」又囑咐:「少奶奶若是還有旁的什麼反映,請務必及時告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