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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他買了一隻兔子花燈,竹片做的架,紙糊的面,頭上還塗畫了兩隻紅通通的眼睛。沈清澤起初皺眉:「這隻兔子怎這般丑?」幽芷笑著輕拍他的臂,道:「快點蠟燭吧,橫豎都是只兔子。」
蠟燭是分外買的,沈清澤借了賣家的燭台過了些火,又側過燭身滴了些熱蠟,最後小心翼翼地將蠟燭粘在兔肚子裡頭的竹片架上。
花燈一下子亮起來。
隔著紙糊的面,照出暈黃的火光,卻又放大成有明有暗的光影,不停的微微搖曳。
他與她各站在花燈的兩側,忽然抬頭,看到彼此的臉都映著火光,額頭眼睛皆是暗影,下面卻又亮亮堂堂,她淺淺笑了。而他看著她的笑容,心裡竟也似被燭火點亮,溫暖而安寧。
他們就混雜在一群小孩子中,將花燈從北拉到南,再由西拉向東。她忘記了母親的離世,忘記了時間,他也忘記了那雜多的公務,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與年齡。他們就似兩個貪玩的小孩子,和別的那些吵吵鬧鬧互相攀比的小孩子一樣,只是在盡情感受原本就應屬於上元卻漸漸被時間遺忘了的快樂。
回家的時候已經近深夜。他牽著她的手將她送到家門口,看著她進了里門才放心地離開。
長長的蠟燭早已燃盡,他將這隻兔子花燈送給了她。她望著這隻醜醜傻傻卻如何不叫她歡喜的兔子,心情就好似在盪鞦韆,一蕩蕩到了最天邊。
她的嘴角一直噙著柔柔的笑,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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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十四
接連的好些日子都浸泡在綿綿的陰雨里,霧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過了年之後,沈家和楚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地準備著沈清澤同楚幽芷的婚事,全城的人茶前飯後議論最多的,亦是兩家的聯姻。楚卓良雖說不曾喜形於色,但內心也是極為快活的。此刻的他已不能再顧及按照長幼順序了。他清楚得很家裡廠子和他身子的狀況,縱使蘭兒還不曾出嫁,現在芷兒能先嫁了便嫁。如今的世道,只求祈圖一個平安。
沈清澤的心情隨著好事將近愈來愈輕快明亮,辦公時一向的不苟言笑現今居然會時而噙一抹淡淡的笑,絲毫不曾受連綿陰雨的影響。如此,旁的人暗暗曉得,三少之於楚家二小姐是何等上心。
這一日,連綿冬雨依舊在下著,洗刷得天地一片冷颯,寒氣似乎是從地底而來,襲人刺骨。沈清澤不放心,一大早便搖了電話給幽芷,叫她仔細注意身體,添衣保暖。幽芷在電話那頭,聽著他的體己話,聲音應得低低的,卻不知早已笑逐顏開,只是在極力地掩飾。
九十點鐘的光景,卻突然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沈清澤正在伏案批閱公文,聽到外面隱隱約約似乎有些爭吵聲,便喚了一直駐守在外頭的守衛,神色陰鷙厲聲問道:「外頭是何人?你們怎的做事,竟任由無關緊要的人在此處大聲喧譁!」那守衛也是個看似剛剛成年的年輕小伙子,被沈清澤這樣的喝聲驚駭住,哆哆嗦嗦連話都不曉得怎麼說了。
正當兒,忽然何雲山推門進來道:「三少,外頭有個史主任要見你,說是前些天同先生講好了的。」沈清澤一愣,喃喃道:「史主任?哪裡有什麼史主任?」忽然又抬頭看著何雲山道:「他說他同父親講過?」何雲山點點頭:「確是。」沈清澤此刻心中已預想了這麼一個人,便擱筆隨口應道:「叫他進來吧。」
不消一會兒,便有人推門而入。然而進來的卻是兩個人,還有一名年輕女子。那男子大腹便便,油頭肥腦,一雙眼睛卻是細細眯著,牽起眼角大片皺紋。許是因為淋了些雨,原本就已經稀疏不多的頭髮更是耷粘在頭上。沈清澤定睛細看,果真是他猜想的那個人。雖說隔了好些年歲,容貌已變得太多,但模糊的輪廓還是記得的。
沈清澤客套地笑笑,淡淡道:「原來是史主任,多年不見啊。」那男子卻是熱絡得緊,忙大笑道:「哪裡哪裡!從報上看見沈三少的相片,才真真是青年才俊,儀表堂堂啊!史某早就想拜訪了,不料竟拖到了今日,賠罪啊賠罪!」沈清澤轉身到抽屜里翻出一包拆過了的煙,遞於那男子:「史主任,請坐。」又喚道:「雲山!倒兩杯茶水!」那男子喜笑顏開,眼角的皺紋都擠縮在了一塊兒。接過煙,轉向身旁笑呵呵:「三少,這是史某的不才小女,名喚苡惠,剛剛從英國留洋回來。」沈清澤瞥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卻是落落大方,全然不似她父親的諂媚氣。他向那女子點了點頭,史苡惠亦是點頭回禮,坐了下來。
正當兒,何雲山送茶水進來。那史主任只抿了一口,便嘖嘖讚不絕口:「好茶!真是好茶啊!」沈清澤瞥見他那副模樣,有些好笑。掃到他身旁的女兒,發現史苡惠眼中竟皆是疏遠,隱隱還有些嘲弄,沈清澤暗自驚奇。他手指腹輕摩茶杯口的鑲金邊,暗暗忖度這人的來意。此人正是父親昔日的一個下屬,名叫史容讖。那個時候史容讖在父親身邊是個主任,他也是見過這人好幾回,從來都是「史主任」這麼喚著。約莫七八年前史容讖下海做起了生意,而且都是同洋人的交易,便離開了父親。這麼多年來一直不曾見過面,只偶爾聽說他如今混得還算了得,同英國的上層名流往來頻繁,生意也做得還算大。
沈清澤念著心頭的另外一件事,便也不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史主任……不,現在該是喚史先生了。」史容讖忙堆笑:「不礙不礙!」沈清澤望了一眼史苡惠,開口道:「也不知史先生今日來有何事?」史容讖的大拇指上套了只金方戒,聲音洪亮道:「史某隻是聽聞三少從法國學完歸返,一回國便身擔要職,真是繼承將軍的衣缽啊!」沈清澤笑笑:「史先生,過獎了。」史容讖接著道:「恰巧小女也剛留洋回來,便攜小女來府上恭賀恭賀,只盼小女能向三少多多學習!」沈清澤暗暗冷笑,怎會不明白史容讖打的如意算盤,何況他與幽芷的事滿城皆知,他竟在這節骨眼兒山來,倒也不曉得說他是聰明還是愚笨。但沈清澤仍舊不露聲色道:「史先生也太看得起沈某了。只是史小姐如此冰雪聰明,沈某又已多時不顧學業,如何學習?」那史容讖緊接不放,雙目一張道:「這有何難?讓小女同三少多多接觸便好,至少也能潛移默化啊!」沈清澤眸光微冷,道:「史先生,這怕不大好。沈某整日與公文為伴,機密的東西怕是不方便讓外人看到。」
史容讖亦是個明白人,話說到這份兒上豈會不懂?他雖面色不改,卻早已氣得直想咬牙。沈清澤倒是無所謂,看看手錶上頭的時間,將衣架上的大衣揚手一披,邊穿衣邊說:「史先生,史小姐,真是對不住,我前天便約了人這個時辰見面,先走一步。」說罷看也不看史容讖,高聲喚道:「雲山!再倒些茶水,你陪史先生再坐坐,我去會會金先生。」
那史容讖瞪著沈清澤大步離開的背影,恨得直捏拳,卻又礙於情面,仍舊對何雲山端著笑臉。而史苡惠盯著沈清澤,眼中神情全然不似先前的冷淡疏遠,多了份欽賞。
沈清澤從車上下來,眼前是一幢斑駁露磚的老房子,矮矮的一層高。外頭的刷粉早已剝落,留下道道黃黃仄仄的水痕。
外頭還在下著雨,沈清澤並未帶傘,就這樣信步朝矮房走去。未走幾步,額前的發因沾了雨水亮澤起來。
走到門口,破舊的木頭門虛掩著,沈清澤輕輕一推便入了內。屋子裡頭的東西很簡陋雜亂,有的甚至蒙上了一層灰。沈清澤皺皺眉,但依舊向裡頭走。右手邊第二間房裡擺了一張桌子,金廣進便坐在那裡頭,神定氣閒。
沈清澤入了房間,低沉道:「金先生,讓你久等了。」金廣進原本閉著眼在養神,聞聲睜開眼。矮瘦的身材,小眼一張,金廣進笑道:「沈三少!坐,坐!」沈清澤也不客氣,與金廣進面對面地坐下來。
沈清澤挑眉道:「金先生,怎麼竟挑了這麼個地方?不知是否有損你身份?」金廣進聞言哈哈大笑,環顧四周,揚揚頭嘆道:「這可是個好地方啊!好地方……」沈清澤隨即亦笑道:「既然金先生如此偏愛這裡,想必自有過人之處。不過,」沈清澤俯身,「金先生,今日沈某是來與你談樁生意的。」
金廣進笑得眼兒更小,應道:「哦?真是難得,沈三少竟也來談生意。」沈清澤輕笑道:「金先生,早先我已經讓何先生同你說過這件事了,不是麼?」金廣進眸光一轉,嘆口氣道:「沈先生,這件事早前楚卓良也與我談過,實在是……」沈清澤面容一斂:「實在是什麼?」金廣進看了他一眼,手劃劃桌子,笑笑:「沈先生,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楚家的兩個廠子,勢必是保不住了。若是讓金某幫忙,後路只有一條,賣給外國人經營權。憑金某的人脈,興許楚家還能撈到點紅利。」
話語剛落,沈清澤星目緊瞪,斷然道:「這絕不可能!金廣進,你可不要想糊弄我!」那氣勢令金廣進不由一怔,隨後欲言又止:「唉,這……」沈清澤劍眉一橫,冷然道:「金先生,開你的條件吧!有什麼東西我沈清澤給不起!」哪料金廣進聽後竟「哈哈」笑了笑,右指一豎:「沈先生,我想要的,恐怕你卻是給不了。」沈清澤聽得,「哦」了一聲:「倒說說看。」
金廣進轉了轉手上兩隻招財戒指,嘴角歪歪道:「沈先生,若金某要的是一個女人呢?」
「女人?」沈清澤心中忽然警鈴大作,「誰?」
「楚幽芷。」金廣進話吐得輕飄,然而傳到沈清澤耳中卻針戳般的刺耳。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揪住金廣進的前襟,額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頓:「姓金的!永遠別想打幽芷的主意!否則,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見金廣進縮著向後躲,沈清澤怒喝:「你聽到沒有?!」
金廣進畏畏縮縮,見他是大怒,忙點頭:「是是是……」
沈清澤鬆開手,用力將他一推,低頭理了理大衣上的褶皺,又怒目瞠視金廣進,「哼」了一聲,大步流星地走出屋子。
卻料,仍在屋內的金廣進眸光轉深,細眼眯了眯,暗自冷笑:如此看來,楚幽芷,便是沈清澤現今最大的弱點。
沈清澤甫上車,「砰」地甩關車門。顧常德探身一瞧見他鐵青的臉色,擰滅煙:「談崩了麼?」沈清澤起先不說話,呼吸起伏,似在拼命壓抑怒火。良久,聲音沙啞道:「那金廣進太囂張!欺人太甚!」顧常德鮮少見他發這般大的火,張口欲問,但最終還是小心地止住了,只道:「三少,那我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