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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他不甘心。一點都不甘心。

    季靜芸自然也是沒有走開,她在一旁默默凝視著臉上神情幾經變換的林子鈞。她自是猜得到林子鈞在想什麼,而這也更令她明白,若想要順利成為林太太,未來的路有多難。但她不會放棄。她告訴自己,絕不放棄。

    靜芸向前走了一兩步,裝作毫不知情,微微笑道:「林大哥,你在望什麼?」林子鈞未料到身邊會多出一個人來,原先的思緒被打斷,敷衍地笑笑:「沒有,沒有什麼。」說罷便欲離開。靜芸咬咬唇,瞬間仍舊笑起來,輕輕拽住林子鈞的衣袖:「林大哥,你怎麼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能和我說說麼?」林子鈞倒是不曾預料到她要說的話,愣了愣,輕巧地想要脫開靜芸的手,道:「只是為伯母的事有些傷神而已,哪有什麼旁的心事。」靜芸卻牢牢拽住不放開:「林大哥,你就不要騙我了。我可是能看的出來,你心裡分明苦澀得很。和我說說好麼?若是關於幽芷的事,或許我能幫幫你。」聽到最後,林子鈞忽地有些動容,似是想起什麼,握住靜芸的手問道:「靜芸,你曉得芷兒同沈三少的事麼?」靜芸側側臉,一雙眼似不明白地望著林子鈞:「同三少的事?你指的是他們快要結婚的事麼?」林子鈞的心猛地一驚,大駭,不留意中用勁抓住靜芸的手,不可置信喊道:「你說什麼?結婚?!」靜芸吃痛地輕微叫出聲來,林子鈞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用力,忙放開她的手,略帶歉意,眼卻緊緊盯著靜芸。觸目到靜芸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微微猶豫,但還是道:「靜芸,我們去別處吧。」他頓了一頓,「去別處再聊聊。」

    林子鈞負手轉過身去,低著頭。他忽然又抬起首來,目光卻沒有一個清晰的方向。他兀自笑了笑,然而那嘴角卻似有千斤重,重得原先的弧度慢慢下沉。到最後,變成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他心裡明白,有什麼他原本想要的,已經離他千里之外。

    .

    第13章 第十二章

    十二

    距離辦喪已有好些天,但趙一蓮母女倆仍舊每日好整以暇地住在楚家,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幽蘭三番五次地暗示,那對母女卻似不明白般照樣住得好好的,氣得幽蘭恨不得衝到她們跟前直言明說將她們趕走。

    時下沒幾天就要過年了。然而整個楚家沒有半點即將新桃換舊符的喜氣,壓抑的沉悶籠罩著整座大宅,唯一還有點歡欣的怕只有兩個人了。

    那張建平來得越發勤快,打個招呼之後便直奔趙翠林的客房。家裡頭的人時常看到張建平與趙翠林一塊兒談天說地的身影,只見男子豪情萬丈,女子滿眼欽慕。誰都看得出來,這對小兒女正深深地墜入情網。趙一蓮因此更是快活得整天合不攏嘴。

    幽蘭原先對張建平就沒有多少好感,如此一來,更是常常在幽芷耳邊反感道:「你瞧瞧這兩人,還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哼,狗模狗樣!」

    獨獨幽芷,面對這些雜事絲毫沒有興趣,眼中圈不起半點波瀾。其實幽蘭在幽芷耳邊這麼碎嘴也是絞盡腦汁想幫她散散心,哪料芷兒竟毫無反應,幽蘭是急在心頭,卻又不敢泄出一分。

    這一天,林子鈞匆匆忙完手頭的事,由於擔心幽芷,便迫不及待地趕到了楚家。

    林子鈞到的時候,幽芷正在母親的臥房裡擦拭桌椅窗台。二太太屋子裡的遺物一樣都不曾動過,全都擺得好好的。幽芷是同父親據理力爭過的,她的聲音並沒有抬高,只是平靜如常地輕聲說要保留母親房裡的一切。楚卓良原先有些猶豫,但幽芷那樣的眼神,堅定的沒有絲毫妥協的眼神,卻又是一種抱著最後希望的眼神,最終讓他點頭了。

    幽芷仔仔細細地抹著那張楠木椅子。

    那是母親最愛坐的一張椅子,下面有一個小小的抽椅,幽芷很小的時候極喜歡坐上那張小抽椅,母親在上頭溫柔地撫著她的發。她抹得很認真,將椅子抹得一塵不染。隔著好些年歲,那張椅子依舊泛著柔和的光,一如心中母親的模樣。

    林子鈞進來時候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幽蘭與靜芸在一旁焦急地使眼色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幹看著。林子鈞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幽芷的手,焦急道:「芷兒,你做什麼?伯母已經去了,回不來了,你醒醒、醒醒啊!」 幽芷抬頭看了一眼,見是林子鈞,淡淡笑了笑,道:「子鈞哥,我在擦母親以前常坐的椅子呢,你快放開我的手。」說著便欲掙開。林子鈞雙眉緊蹙,緊緊抓住她的手不肯鬆開:「芷兒,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不要再擦了!」說罷一把扯過抹布朝地上使勁一甩。幽芷的手腕已是一道紅印子,卻仍舊掙脫不開林子鈞。她尖叫道:「你做什麼!快把抹布還給我!」她拼命地掙,林子鈞也愈加緊抓。

    「你放開我!林子鈞!」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用勁嘶啞地叫喊了一聲,那一聲「林子鈞」有如裂帛尖銳地劃開了空氣,令所有人都頓時愣住,林子鈞更是一怔。從小到大,幽芷與他說話都是細聲軟語,從來不曾大聲叫喊過,更不曾像現在這樣哪怕是薄怒過。林子鈞心下一涼,手不由微微鬆開了。

    正在此時,從門口傳來一聲厲喝:「你做什麼?!」

    眾人皆是一驚,不約而同朝門口望去----那人早已大步流星地邁過來,一下子甩開林子鈞的手將幽芷密密護在懷裡。動作之快,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沈清澤雙眉一橫,兩眼驟然瞪向林子鈞:「你這麼用力抓住她做什麼?!你要捏碎她的骨頭麼?!」那本天成的威懾感令林子鈞陡然間無法開口,只能望著相擁的兩個人。那樣的神情,似絕望一般的悲哀與自嘲,直直盯著兩人。沈清澤當然明了這神情的涵義,他毫不示弱地回瞪林子鈞,甚至像在宣告著一種理所當然。

    林子鈞到底還是放棄了。他避開頭,輕輕說了聲:「我去看望看望伯父。」便轉身離開。靜芸看著那無限蒼涼的背影,默瞪了幽芷一眼,轉瞬急切地追出去:「林大哥,你等等!」

    沈清澤這才轉過臉,手輕揉著幽芷的手腕。幽芷起初低著頭,後來慢慢抬首,雙眉微蹙,有些委委屈屈:「三少,我知道母親已經不在了,可我只是擦擦椅子而已……她們、她們為什麼總是……」沈清澤彎腰撿起地上的抹布,正正望進幽芷眼裡:「髒了,洗一洗再擦吧。」幽芷接過抹布,怔怔地看著沈清澤。沈清澤倒被她看得笑起來:「你瞧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是椅子!」幽芷也覺得自己舉止的不妥當,倏地垂下螓首,悶悶哼了一句:「謝謝你。」

    她說得極輕極模糊,但沈清澤隱隱約約聽到了,稍稍愣了一瞬,又立即輕拍幽芷的肩道:「還杵這兒麼?一起下去吧,早先我約了你父親。」

    幽芷這才發現,屋子裡早就只剩下他和自己兩人了。她沖沈清澤淺淺一笑,那朵笑容映在她仍舊有些蒼白的臉上,卻讓沈清澤不禁心下一動,忽然間,就這麼一下子拉過她纖細的柔荑,也不回頭,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了屋。

    趕到楚卓良書房的時候,發現原來林子鈞、靜芸、幽蘭、張建平和趙翠林都聚在一塊兒。楚卓良的心情似乎還不錯,近來一直凝重的臉上浮現出幾許笑意。見到沈清澤與幽芷攜手同來,眼前更是一亮。

    沈清澤道:「楚先生,晚輩來看望您。」楚卓良點頭道:「沈先生,請坐。」沈清澤也不避諱,拉著幽芷大大方方地就在楠木沙發上坐下來,倒是幽芷不好意思地連頸子都粉了,垂首不肯抬頭。林子鈞端著瓷杯,刻意不讓自己去看那登對的兩人,然而手中杯子裡的水卻微微顫起來。

    沈清澤坐定後開口道:「楚先生,幾日不見,您氣色好了很多。」楚卓良頷首,意有所指道:「兒女有福,我當然同享。」沈清澤自然聽出弦外之音,氣宇軒昂道:「如此一來,楚先生,晚輩便開門見山了。」楚卓良意料到他要說什麼,默許一般微微笑著看向他。林子鈞聞言,似有預感地將端著的瓷杯放下來,烙得茶几發出清脆的聲響,雙眼卻緊盯著地面。沈清澤望了一眼身旁垂首將臉隱進長發的幽芷,轉過眼來時聲音很堅定:「楚先生,希望您能如早前所應的一樣,將幽芷許配於我。」楚卓良含笑凝視著自己的二女兒,略帶著一絲揶揄道:「那,你得問問芷兒的意思。」

    全部的視線都集中過來。一時間,書房裡俱靜,沈清澤注視著幽芷,更是屏息。幽芷紅透了臉,抬起頭來,方欲開口說什麼,忽聽得一聲響亮:「不行!伯父,伯母剛去,芷兒現在怎麼可以……」眾人順著聲源望去,原來是林子鈞。他蒼白著臉,嘴角有些蠕動。

    書房裡剎那有些錯愕。靜芸眼兒一轉,隨即在一旁笑起來道:「這不妨礙。伯母雖去,幽芷若現在立即嫁了,還是可以的。要不然,可得等到三年守孝之後呢!」又轉向幽芷歡切道:「芷兒,你還愣著做什麼?平日裡一個勁兒的『三少長,三少短』的,這關鍵當兒怎麼羞得不出聲來?」幽芷早已粉透了頸子,在那白皙的肌膚上宛若盛開了一朵嬌艷的花兒。她從林子鈞那頭轉過臉,瞥了一眼沈清澤,又匆匆看了看父親,雙眼盯著地面,手中的帕子早就揉皺得不成樣子。

    她模模糊糊地似乎說了句什麼,旁人卻都沒聽清楚,連靠得最近的沈清澤也不曾。幽蘭是真真希望妹妹能嫁給沈清澤,她看得出來三少是真心護著妹妹的,而妹妹也並非對三少無意,便急切道:「芷兒,你倒是快回個話兒啊!別慢慢吞吞的!」幽芷仍然模模糊糊不出聲,沈清澤也依舊微微笑,毫不催促,然而細看才發現,他額上竟早已沁出密密的汗來。

    有如陌上花開緩緩歸一般,幽芷終於再次抬首,手緊緊地直絞帕子,輕輕點了點頭。

    書房裡剎那爆發出一陣歡呼。

    幽蘭依然是快言快語:「芷兒,你早就該應了,看得我都一陣揪心呢!」靜芸接過話去:「就是就是!這下可好了,你成了沈家三少奶奶,可登對著呢!」幽芷再忍不住了,聲音都有些發顫:「你們……胡說什麼呢,真是……」聲音卻漸漸小下去,餘光飛快地瞥了一下沈清澤,見他正含笑地望著自己,倏地又埋下頭去。

    楚卓良點了點頭,亦是面露喜色,道:「如此這般,等過了年,就把喜事給辦了吧。」屋子裡又是一陣歡喜。沈清澤終於舒緩了一口氣,喜上眉梢笑得動容,原先在衣角緊捏的手也漸漸鬆開,似乎想擁抱住幽芷,卻又礙於楚卓良在不大好伸出手臂。楚卓良像是瞧出來了什麼,忽然開口朗聲道:「怎麼,這天大的喜事,隨我出去倒些酒來慶賀慶賀!」眾人一聽皆是應和,跟著楚卓良魚貫而出書房。靜芸走的很慢,故意落在林子鈞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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