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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沈太太擺了擺手,對素心說道:「心兒啊,我們還是回去吧。」說罷便轉身往回走。

    素心跟在後頭,想了想道:「媽,咱們沈家今年興許真的會有件喜事。」

    「哦?」沈太太的聲音從前頭傳過來,「聽你的口氣,似乎你知道三兒的事?那,那是誰家的小姐?」

    「心兒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

    「但說無妨。」

    走在九曲回橋上,新式高跟鞋「嗒嗒」清脆。素心開口道:「媽,聽說三弟近來和北邊楚家的二小姐走得挺近,前些日子甚至還學著洋人,每日都是十一枝玫瑰。」

    「是嗎?」沈太太聽得笑起來,「這孩子,淨做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真是……」沈太太好笑又好氣,「回頭若是讓他父親知道了,八成又要數落他。」

    素心挽住沈太太,繼續道:「我也是去布坊里取衣服時聽到的。看樣子,三弟這回是真上心了。」

    「那……,」沈太太有些遲疑,抬眼道,「不知楚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素心頓了頓,接著道:「聽旁的人說,這二小姐挺知書達理的,自幼喜讀詩書,現在還是女中的學生。」

    「這樣,」似乎有些寬心,「這便還好。」

    .

    第11章 第十章

    十

    用過晚膳,各自回自己的房。

    素心坐在梳妝鏡前卸著首飾,沈清泯甫輕輕關上門,便疾步走到素心身後,替她卸下發上的玉珠,思索了一番還是關切道:「心兒,今晚你怎麼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素心愣了一瞬,隨即邊解開發髻邊笑道:「有嗎?不會啊。」

    「心兒!」沈清泯執意轉過素心的身子,讓她的眼看著他,「別騙我了,你以為能騙得了我麼?」

    素心避開他的視線,垂首,一會兒低低道:「清泯,今天下午,媽、媽她說,想要抱孫子。」素心感覺到握住自己雙肩的手有點僵住,又抬起頭,對著他說:「清泯,我有些害怕。」

    沈清泯輕輕抱住她,將她的螓首按在胸口,如同嘆息一般道:「莫怕。該來的總會來,況且還有我呢。」

    素心掙開他的手,微微揪住他的衣襟,急切道:「清泯,到時候若是爸媽讓你再娶一個,求求你讓他們不要趕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沈清泯用力摟緊她:「你胡說些什麼!」

    「可是……」她只能發出像小動物一樣的細微聲。

    「沒有可是!」他的聲音又軟下來,嘆了口氣,「心兒,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永遠也不可能娶別的女人,爸媽那頭有我在,你要相信我。」

    下雪不冷化雪冷。

    幽芷這幾天裡里外外裹了好些件衣裳,還是有點涼意。

    靜芸終於來學堂了,幽芷忍不住將她好好數落了一番。靜芸道是家裡出了點事,回鄉下老家一趟,沒發生什麼大事。

    「那你怎麼也不搖個電話?」幽芷不放過她。「我的二小姐,」靜芸笑得樂,「鄉下哪裡有什麼電話?走的又急,你就放過我吧!」幽芷瞅瞅她,咕囔道:「往後可不許你這樣,恁叫人擔心。」靜芸故意賠著笑:「以後哪敢,不然人家沈三少見不得你憂心定唯我是問,你說可不是?」幽芷轉過頭來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你淨胡說!」然而臉頰卻微微有些紅了,低著頭像是在看書。

    靜芸瞧見幽芷這般模樣,心下明了幾分。

    她心裡畢竟是高興的。

    那一日,沈清澤的雪佛蘭疾馳而走,她剛從拐角的陰影里走出來,恰恰對上了林子鈞灰白的臉。她遠望著他,他亦盯著她。她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他,揚起頭凝視那張臉,那張深深鐫刻在心裡卻從未對旁的人說起過的臉。她輕聲說:「林大哥,幽芷和沈家三少先一步離開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林子鈞過了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她,果真是和沈三少在一塊兒?」靜芸點點頭,應了一聲。而他,從頭至尾都不曾好好瞧她一眼。

    那日後,靜芸天天往林子鈞的事務所里跑。靜芸姨表舅一家正好住得離事務所不遠,靜芸便收拾細軟去小住了幾天,為的,不過是能再接近林子鈞些。

    她夢想著有一天林子鈞會對幽芷死心,真正注意到她。因而,幽芷與沈清澤相處越歡,她心裡就越踏實。她甚至想,不論怎樣,她都一定要讓林子鈞成為自己的丈夫,她的天。

    如今這世道這麼亂,她家只是小戶人家。而林家,雖不算家境顯赫,但至少還是大戶人家,還能夠遮風擋雨。

    她自然是希望自己可以安安穩穩地過這一世。

    然而更重要的是,她愛他。

    她從頭一回遇見他起,便已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卻始終是場獨角戲。

    沈清澤這些天來日日都去女中接幽芷,也不理會旁的蜚短流長。

    這一日,從楚家返回駛向錦華官邸的路上,何雲山到底是看不下去了,對沈清澤說:「三少,這麼下去怕是不好。」沈清澤坐在車內看著公文,也不抬頭,接口道:「不好?那你倒說說怎麼個不好。」

    何雲山自有他的想法,三少如此鍾情於楚幽芷,雖不算是壞事,但三少畢竟是個玉堂金馬的人物,當以國事為重,若是這麼遷就於一名女子,只怕將來會因此有誤大事。不過何雲山當然不會如是說,只是道:「三少,女孩子家名聲很重要。這樣日日都來,怕是旁的閒話……」沈清澤從公文中抬首,橫眉道:「怎麼,我沈清澤要做什麼還關別人不成!」何雲山忙說:「三少,話可不是這麼說。女孩子臉皮原本就薄,若是聽到了什麼,臉往哪兒擱?再說……」沈清澤瞥過一眼:「再說什麼?」「再說,要是像上回陸曼那樣,有什麼不堪的話傳到先生耳里,恐怕是不利啊!」沈清澤正要翻公文的手頓了頓,這次終是沒有再開口。

    幽芷下了車,剛欲按門鈴,卻發現外頭的鐵門虛掩著,便一推進了天井。忽然里室的大門被急急地打開,正是才來了個把月的張媽。幽芷笑笑問道:「張媽,你這麼急匆匆的,出什麼事了麼?」張媽剛一抬頭,見是楚幽芷,面容一僵聲音里都帶著些許哭腔:「二小姐,二太太她,她……」幽芷心下頓時一沉,上前緊緊攀住張媽的肩急切地問:「我媽怎麼了?她怎麼了?」張媽的聲音模糊起來,幽芷卻聽得一清二楚:「二太太不行了……」

    書袋「啪」地一下子掉落到地上,幽芷猛地推開張媽,用盡了力氣向二樓跑去。她忽然聽不見了這世界的任何聲音,耳邊只有盤旋的「嗡嗡」聲。仿佛自己的手腳都遲鈍起來,全身的血一下子地往上沖,她竟只剩下了麻痛的冰涼。

    就這樣奔到母親的房門口,驟然間幽芷卻突然停下腳步遲疑了。

    她想自己或許在做夢,只要不進這個房間,一切都只是夢,母親,她還是好好的。

    然而最終,她還是攀扶住牆壁和門柄,一步,一步,雙腿有如千斤重般挪了進去。

    甫一站到門口,大太太恰好看到幽芷。抹了抹眼角,大太太朝幽芷走過去,擠出一絲浮腫的笑容,雙手緊緊攥住幽芷冰冷的手將早已混沌的她引到床前。

    幽芷起先只是愣愣地望著床上那張熟悉親切卻又無限蒼白的臉,那是她母親的臉,她認得清清楚楚,早上分明還和自己道過別說過話,還帶著那令自己安心的微笑。然而現下,卻安詳得過了分,蒼白得就像一張薄脆欲碎的紙片,氣息這般微弱,似一潭死水。

    忽然想到「死」字,她不由得一哆嗦,猛然間有如一把尖刀心裡在鋒利地攪著,一道一道地戳刺著她。

    她突然一下子撲到母親身上,將頭深深地埋在母親的頸窩,就如同小時候做過無數次的一般。她悲慟地將臉湊在母親頰邊哭泣,就似小時候哭著向母親尋求安慰一樣。她哭得那般動容與絕望,又壓抑著,在周圍的人聽來卻成了破破碎碎的抽泣。幽蘭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上前一把拉住她,拼命地想把她拉開。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瞥見一旁站著的周醫生,一把攥住周醫生的衣袖,力氣大得驚人,如同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糙。

    她斷斷續續道:「周醫生……我母親……我母親她……怎麼會……」她說不下去了,眼前早已是模糊的一片。

    周圳信嘆了口氣,與幽蘭一同扶撐起幽芷,低沉道:「二小姐,太太的身體原本就弱,這麼些年來早積累了不少舊疾。再加上早些時候的發燒……」

    幽芷很想仔仔細細地聽,然而不論她怎樣努力都是徒勞,耳邊似有千萬隻轟炸機,她只能抓住模糊破碎的話語。

    於是她不管不顧,打斷周圳信,急切道:「發燒?發燒……可是母親已經退了一些了啊……」

    周圳信曉得此刻說什麼也不會入她的耳,但他還是耐心道:「太太確實不再發高燒,可連續數日不斷的低燒已經漸漸轉為肺炎。由於沒有及時治療,又是舊疾加新恙,這麼一來,太太的身子吃不消啊……我也是無回天之術……」

    周醫生的話,幽芷什麼也沒有聽清。她只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想,母親,母親……

    她記得小時侯和姊姊玩躲貓貓,她總喜歡躲到母親房的那隻大衣櫃裡,那裡都是母親的衣裳,都是她喜歡的味道。

    她記得兒時母親和她講故事,講牛郎織女的鵲橋,講美麗的七仙女,講被鎮在雷峰塔底下的白娘子……每次母親講完故事她總是假裝睡著了,母親就會在她臉頰邊輕輕親一下,替她掖好被角。而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動的,只怕一動就會消散掉母親的氣息。

    她記得有一回自己和母親賭氣,躲進房間裡不肯出來。母親在門外頭一遍又一遍地徘徊,想推門進來卻又不敢。母親的腳步聲那般輕,可她都是曉得的。其實她的房門並沒有關好,她從地上搖曳的燈光辨出母親的影子。

    她都是知道的。

    她其實還有很多的話不曾和母親說。

    她其實還有很多的事情不曾做。

    她其實還想再體己地為母親梳梳發,還想再對母親撒嬌,還想日後盡心盡力地孝順母親。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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