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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2:43 作者: 奈良辰
    他們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從側門直接進了後園。

    眼前瞬間開闊。

    入秋時值深,道旁的楓樹槭樹都紅了葉子。半人高的白色柵欄外,更有幾株高大的銀杏,風吹來簌簌有聲,落了一地的金黃色小扇子。而真正奪目的是那一片jú海。jú海綿延下去,倒似一條色彩斑斕的綢帶子,在爍爍的陽光照耀下因著時起的秋風而舞蹈,蹈出繽紛的波浪。幽芷從未見過如此美的景致,不覺心曠神怡。

    幽芷回過頭去,見姊姊和沈清瑜說著體己話,好意道:「姊,你們慢慢聊吧。那邊景致看似不錯,我去瞧瞧。」 幽蘭只笑逐顏開,叮囑道:「那你一個人要小心。」

    幽芷沿著柵欄走了一會兒,滿目是爭妍鬥豔的秋jú。有垂絲jú金黃的花瓣掉落下來,化作春泥。忽地,見柵欄邊有一道小門,幽芷推扉而出,走到了柵欄外。

    到底是官邸大戶人家,許是種的洋貴名糙,時值深秋,放眼的糙場卻依舊綠糙如茵,柔亮色澤。幽芷的心情越發明亮,嘴角幾絲淺淺的笑意。穿過銀杏的樹陰,手指划過一道道柵欄,從外頭看jú海,倒是另一番景致。幽芷不由離柵欄漸行漸遠,向糙場中央靠去,眼卻從未移開過jú海。只因花球越是模糊,整個越似條潑墨彩綢。

    沈清澤因著陸曼的私自到來而心生惱氣,於是撇下顧常德與何雲山,獨自一人將馬策得飛快,只聽得風聲在頭頂上空嗚嗚盤旋,「篤篤」的馬蹄聲疾馳而過,無垠的糙場愈顯得空曠。

    原本一心以為糙場四下無人,忽然見得前頭糙場中央有個女子,黑髮如緞子般披在肩頭,一直垂到後背。待沈清澤發現時,距離那女子已只是幾米,然而馬兒還是按著原先毫無路線地疾馳。那女子顯然也聽到了馬蹄聲,轉過頭來,臉瞬間刷白,儘是驚恐,卻似驚嚇過度般僵住不動彈,毫無躲開的意思。只剩不到一米的距離,沈清澤清晰地看到她的驚恐無限度放大,只在下一秒便似要崩潰碎裂。

    他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跳下馬背。

    一剎那,聽得馬一聲長嘶,幽芷只覺得腳下一滑,已失去平衡直傾跌下去。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一雙臂膀勾住她的腰。天旋地轉般,她被人抱著滾到了柵欄邊。她軟緞似的長髮在風中紛揚,劃成烏亮的弧扇。恍惚似隔世,幽芷只看到一雙眼,湖水般幽深凝邃,似有鑠金;卻又似獵狩的鷹般明亮光澤,直直望進她。

    天地萬物都靜下來,只剩下他和她。這樣近,她從未與男子如此貼近過,近得已似乎毫無屏障。他暖暖的呼吸拂動她耳邊的碎發,淡淡的煙糙味和薄荷水味突地躥進鼻中,天與地都縮小到惟留有他。雖隔著衣料,幽芷仍能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他的雙手還緊緊箍在她的肩臂和腰際。

    幽芷掙扎著要站起來。她不明白為什麼,只知道胸腔緊縮得似要窒息,從未如此清晰而慌亂地聽到過自己的心跳聲。她認得這雙眼,湖水般深邃,獵鷹般敏銳,寶石般明亮光澤。幽芷掙扎著倚靠到柵欄上,卻似虛脫般怎的都站不穩。他的手依舊沒有移開,掌心的溫度沁入她體中。幽芷聽得那男子問:「你是誰?」他的聲音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似乎有與生俱來的霸氣。這個語氣,幽芷亦認得。

    沈清澤直直望住她,手箍緊她的臂膀。他隱約覺得她驚慌失措的眸子與尖尖的下巴似曾見過,卻怎的都記不起來。他緊緊地追問:「你是誰?」然而她卻掙扎著要逃開,根本無從回答他。幽芷下意識地想後退,想逃離,想躲到任何一個沒有他的安全地方。她咬住下唇,卻依舊無法無法掩飾失措,只好垂首,任黑緞瀑布似的長髮垂過臉頰,隱去她的眉目,興許這樣就會安全些。

    然而他不放過她,到底不放過。

    沈清澤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於是她的驚慌在陽光下全然曝露,以及她的容貌----他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他從未見過如此這般楚楚可人的女子。她幸許算不上驚艷漂亮,然而她清秀得似同溪澗出水芙蓉,只在一瞬間,忽地撥動了他的心弦。柳眉下是一雙大眼,若是沒有盛滿驚怕,定是水波蕩漾。那樣白皙的膚色,凝脂香腮雪,頰邊是幾抹紅,更襯得清秀可人。

    沈清澤再次追問道:「你究竟是誰?」他的聲音很低醇,然而這次已不再是疑問,而似陳述命令。幽芷被迫抬著下巴,望見他眼中的光澤警銳,曉得無論如何都躲不過。

    她微微啟唇,聲音低得近乎游氣,道:「楚……楚幽芷。」

    但他聽得清楚,清清晰晰的三個字。

    他鬆開她的下巴,卻依舊箍住臂膀。眼前一瞬間跳回那個夜晚,那個夜行的女子,身後飛濺起的水花。

    她依舊在掙扎:「你……放開我。」

    正當兒,雜沓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急急馳來。兩個年輕男子跳下馬,也穿著一身黑色騎裝,神色慌張,衝著他和她的方向趕來。似乎還有一位女子,技術卻不大純熟,拽著韁繩,慢吞吞地跟在後頭。有陌生男子擔心的聲音響起:「三少,發生了什麼事?」幽芷原本就有些怕生此時忽地出現這好幾個生人,再加上方才受那匹棕色健壯馬的驚嚇,更是不由往後一縮。沈清澤覺察到她突地瑟瑟,俯在她耳邊低語道:「莫怕。」

    適才問話的正是何雲山,沈清澤的貼身侍從。但到底是打小一同長大的,也算是半友。沈清澤淡淡道:「沒什麼,馬兒性子烈。」何雲山突然驚呼道:「三少,你的手正在流血!我去找大夫!」說罷便要邁開步子。

    沈清澤擺手道:「不必了!」欲攔住何雲山。何雲山頓了頓,仍有些猶豫:「可是,這……」

    「不打緊,不過是些擦傷。」沈清澤抬起右手腕左右瞧了瞧,便又放下,「倒是方才讓這位小姐受了些驚。」

    何雲山這才注意到沈清澤身旁的女子,當真是驚慌得緊,但無論如何,天生的清秀可人是掩不住的。見三少的手仍攬在女子的臂膀,何雲山是明白人,登時有幾分明了。但又有些許不悅,道:「三少,只這麼站這兒怕是不大好。」沈清澤也不看他,淡淡應了句:「我自己曉得。」何雲山欲言又止,神色變了幾變,卻不便再說些什麼。

    三少。

    她方才聽得清楚後來那男子對他的稱呼。

    她是知道三少的,那日三姨太與李家太太的話她都聽見了。她起先只隱約猜到他定不是個尋常的角兒,卻未料到竟是那沈家三少爺,如此玉堂金馬的人物。儘管驚恐慌亂,她還是瞅著了他的模樣。星目劍眉,挺鼻,英氣俊朗,當真是風流倜儻,年輕才俊。而他的右手腕還在流血,一直淌到指尖,兩三條血痕。這必定是剛剛為了救她而擦傷的,她暗忖,輕輕咬咬唇,胸口有些酸脹,卻又說不上來。

    沈清澤再次問她:「你和誰一道進來的?」幽芷抬眼,正好對上他在陽光下鑠金的眸子,慌忙閃躲開。她剛欲回答,便見幽蘭和沈清瑜匆匆趕來,不禁欣喜喚道:「姊姊!」

    沈清澤順著她注視的方向望去,見是清瑜,這才鬆開了她的臂膀,大聲道:「二哥,你也不好好招待人家楚小姐,若是出了事,看你怎麼收場。」沈清瑜笑言:「竟怪到我頭上來了。若不是有人騎馬,本來倒是挺安全的。」沈清澤也笑起來:「這麼說來,橫豎還都是我的錯。」

    幽蘭忙上前拉住幽芷,左右察看,關切道:「芷兒,你沒事吧?」幽芷努力擠出幾絲笑容,搖了搖頭,驚恐早已好了許多。幽蘭有些遲疑,低聲道:「你……芷兒,你怎麼會……」但看這情形,多少有幾分明了,便輕輕擁住幽芷,拍拍後背道:「沒事了沒事了。何況,還有三少呢。」

    但不知為何,一聽得「三少」,幽芷的心又隱隱突地一慌。

    卻說後頭那女子隨著馬兒一顛一顛地到了跟前,也不顧周圍的一圈人,嬌聲道:「呀,出什麼事了,怎麼大家都聚在這兒?」

    幽芷抬眼往聲源處望去,正是剛才一瞥時看到的慢慢吞吞拽著韁繩的女子,一身女式褲裝,仍坐在馬背上。如此美麗,當真是不可方物:瓜子臉,柳葉黛眉,眼兒媚,一張嬌艷紅唇正笑得上揚。她雙手微張,沖沈清澤親熱喚道:「清澤,快抱我下來。」沈清澤一聽登時煩悶:「你自己下來。」那女子嬌嗔道:「人家不敢麼。」沈清澤皺眉,也不看她,道:「常德,你助她下來罷。」

    待那女子款步走到前頭,忽慌地大呼道:「呀,你手怎麼了?」說著便欲拉住他的手,卻被他輕巧地躲避開。她倒也不曾覺得什麼,仍是抬起頭,沖何雲山橫目大聲叫喚:「還站這兒做什麼,快去叫醫生呀!」何雲山不買她的帳,冷眼望著她。沈清澤不耐煩了:「大呼小叫做什麼?」她愣了一愣,轉瞬笑得柳眉俏:「人家這是擔心你麼。」說罷便欲倚靠過來。

    沈清澤並沒有避開,只是冷冷說了句:「陸曼,你下午不是還要趕新戲麼?左右也該回去了。」那女子聞聲一僵,陡地抬首,似乎原本想辯些什麼,見周圍一行人都正看著她,只好嘟嘟嘴,口氣悻然道:「那明兒你可得來看我呀!」沈清澤的目光早已游移到了別處,也沒有接話。

    幽蘭早就認出了陸曼。而幽芷開始只覺得面善,這才知道,原是新近紅起來的那個電影明星。

    .

    第5章 第四章

    四

    最終,沈清澤還是把手包紮了一下。幽芷低眉垂首,瞥著那醒目的白紗布,輕輕咬唇。

    一行人最後一同去外頭吃飯。幽芷原是不肯,但經不住姊姊的一番軟語央求,左右還是被半推半央著去了。顧常德說要去吃西餐,沈清澤起先不語,默默凝視著楚幽芷娉婷的身影。一會兒忽然道,還是去吃中餐吧。

    車子便駛到了聚香苑。

    一進門,老闆娘便眼尖地發現了他們,忙堆著笑迎上去,嘴皮兒一張一合:「呦,我說今兒怎麼總覺得喜氣呢,原來是二少和三少來了!」那女人臉搓得似抹了道白粉牆,一道胭脂條子從眼角一直橫到耳鬢,嘴巴塗得紅艷艷,一說話便折出道道粉褶子。

    幽芷哪裡見過這般不合宜的濃妝艷抹,不禁目瞪口呆。何雲山注意到,笑笑說:「楚小姐,讓你見笑了。聚香苑裡菜色什麼的都好,就這麼點煞風景。」幽芷聽他這麼一說,倒不好意思來,連頸子都慢慢轉紅。沈清瑜挽著幽蘭的手,也揶揄道:「這老闆娘倒自以為越發年輕了。」幽蘭一心都系在沈清瑜身上,聽著他的話莞爾一笑,哪裡還顧得著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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