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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0:52 作者: 楚寒衣青
燈里有熟悉的人。
他看了很久,一直到那盞燈也熄滅在暗夜裡,才意識到自己應該離開。
離開了,往哪兒去?
那個晚上以後,俞適野在學校的宿舍住下來。
他開始噩夢,整夜整夜的噩夢,然後在最深的夜裡驚醒過來,大汗淋漓地望著窗外的天空從黑變灰,從灰變藍。
他開始頭疼,精力渙散,持續性地感到焦慮和手腳發麻。
他依然上課,住的地方可以變,上課的教室變不了。兩人始終在相同的教室,坐臨近的位置,上一樣的課程。
這大概是煎熬的生活里的一點解放,可解放總伴隨著更深的煎熬。
他和溫別玉的距離很近,越近的距離他越不敢放鬆。俞適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著不碰溫別玉,不同溫別玉說話,甚至不看溫別玉——只在對方沒有發現的時候,偷偷瞧著人。
這是他最放鬆的時候。
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兩人空隙,他覺得溫別玉也許是需要一點安靜的環境,一點獨處的空間,也許安靜了獨處後的再下一秒,對方就會轉過頭來,對方就會同他說話。
說什麼都行。
下一秒又下一秒,數不清的下一秒,溫別玉還是沒有說話。
過往的溫情全變成了無言的疲倦,所有的生命與活力,都在被逐步的謀殺。他試圖拯救,可無能為力。
後來他找到了一個辦法,當半夜睡不著的時候,他就翻牆出學校,來到小區,站在樓底下,望著溫別玉的窗戶。
萬籟寂靜的夜裡,那扇窗戶還亮著。
他總是在底下沒站多久,就能看見有影子出現在窗邊。
他從底下看著溫別玉,溫別玉從上邊看著他。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周一。
這天中午,他們在食堂里坐到了同一張桌子上,儘管四個人的位置里,他們斜向而坐,但這依然是回來以後的第一次,俞適野拿著筷子的手有點僵硬,他連續好幾天沒怎麼睡著,每天走在路上,都覺得下一刻就要栽倒睡著。
但現在,這些都緩解了,俞適野像被打了一針興奮劑,他的精神能夠集中了,他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每一下都濺出無數雀躍與歡欣。
可惜高昂的情緒並沒能持續太久,因為坐在另一邊的溫別玉無聲無息,久久不動。
於是,雀躍變成了遲疑,歡欣變成了擔心,俞適野握了半天的手,終於張開口。
他的聲音被溫別玉的聲音覆蓋了。
溫別玉抬起眼,望向前方,他的目光虛無自俞適野身旁穿過,如同當初他在車站前,和父母一同路過俞適野。
他的唇色很蒼白,張合之間依稀有些抖動。
他聲音很輕,但咬字清晰。
他明確告訴俞適野。
「這樣不好。我們分開一段吧。」
接下去的一整段時間裡,俞適野都沒有記憶。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從食堂中出來,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學校,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家——位於上海的家,他爸爸的住所。
可能是想在無窮無盡的恐懼中找到一點安全的庇護,本能驅使他來到了這裡。
他翻出鑰匙,開門進去。
門內很安靜,燈光都收斂了,像屋子裡所有的傭人,都在夜裡沉睡了,於是白日熱鬧的屋子,只剩下個空蕩蕩的殼。
他茫然地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終於見到了一束光。
光在二樓,一點點,一絲絲,招搖著,吸引著,誘惑著俞適野,推開那扇未關嚴的房門,像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散落了一地的衣物,曖昧的粗重的□□,熟悉的父親,和陌生的女人,眼前激烈的一切,模糊了他過去的記憶,讓他開始混淆現實與夢境。
直到俞汝霖走到他面前。
俞汝霖隨意披了件衣服,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今天怎麼回來了?你的臉色怎麼回事?你多久沒睡了?」
「爸爸……」俞適野恍惚叫了一聲,「她是誰?」
俞汝霖置若罔聞:「你下次要回來跟我說一聲。你的房間有整理,看你臉色不好,早點去睡吧。」
「她是誰?」俞適野執著地問,他的思維很沉,身體很輕,他感覺自己要倒下去,又感覺自己要飄起來,他耳朵里的平衡器官好像失了效,旋轉似的眩暈開始出現,他快要無法思考,只能喃喃地重複著同樣的問題,「她不是媽媽,她是誰?」
俞汝霖不耐煩了,他平靜的表情里出現居高臨下,威嚴的神色中顯露厭惡,他的聲音像宏大的命令,轟隆隆從天空降落下來。
「你已經成年了,不要再像一個小孩子那樣遇著什么小事都咋咋呼呼。」
俞適野費力思考著,足足幾分鐘,他終於弄明白了俞汝霖的意思。他說:
「爸爸,您怎麼能這樣……你背叛了我們……這讓人噁心……」
被忤逆的家長變得陰鬱,像上位者懲罰那些不聽話從屬一樣,肆意抨擊與鞭笞。
「俞適野,注意你同我說話的態度。你沒有資格指責我,你從小到大的吃穿住行,哪一樣不是在花我的錢?沒有我,有如今的你嗎?」
憤怒壓將下來,甚至蓋過了肉體的痛苦。
俞適野清醒了,他直視自己的父親:「沒有你,我也能夠做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