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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20:52 作者: 楚寒衣青
    「忙,回不來照顧,送療養院吧。」

    慘白的病房裡躺著慘白的人,慘白的世界裡,也許只有溫父溫母還一身鮮亮。

    他看見坐在醫院病床旁的溫別玉,溫別玉將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手背上青筋暴突。

    天一直是陰的,沒有雨,雨只在溫別玉心裡滂沱地下。

    他將溫別玉抱在懷中,不讓一絲風寒侵入他們,他不願見到這樣的溫別玉。

    他想要守護他,想吹開陰雲,雨過天晴。

    第二天,他們一起去溫父溫母所說的療養院。

    一個大房間裡擺著十三張床,每張床上都是一個癱瘓的老人,空氣里瀰漫著很古怪的味道,像是消毒水混雜著排泄物合成的味道,也像是肉類腐敗的味道,更像是死亡的味道。

    他們走近了,看清了床上的老人。

    這些老人一動不動地躺在泛黃的醫療床上,不說話,很久很久,才眨一次眼睛,像一株類人的植物。

    他們離開了。

    自那棟療養院出來以後,溫別玉魂不守舍,半天以後,低聲說:「爺爺不會喜歡那裡的……」

    就是那時,他下定決心,告訴溫別玉:「我們一起來照顧爺爺吧!」

    這個想法並非腦袋一熱,在醫院的時候,俞適野就已經在想了。

    他沒有照顧過病人,能夠猜測這是一件挺困難的事情。

    但他覺得問題不算太大,有志者,事竟成。

    而且——

    他的手被溫別玉緊緊抓住,溫別玉眼裡閃爍的光,是他自認識對方以來,所見最亮的。

    而且,他們是一起的,他們如此相信著。

    有了決定,溫別玉行動起來。俞適野給溫別玉出了個注意,溫父溫母送療養院的錢不用白不用,只要讓他父母把錢打到溫別玉的卡里,那溫別玉用這張卡里的錢做什麼,就是溫別玉自己說了算。

    這一計劃達成得很容易,不用三言兩語,這一對夫妻就被忽悠了——他們的心和神,本來也不在這裡,當然看不出任何蹊蹺。

    拿到了錢以後,俞適野和溫別玉正式開始物色護工,學習專業知識,甚至去之前的那家療養院當義工親自實踐了不少次。

    一開始有點難,俞適野和溫別玉去了幾次,就吐了幾次。

    吐著吐著,慢慢地也學會了不少東西,等到寒假結束,爺爺從醫院裡出院歸家療養,他們也能夠上手,和護工一起照料爺爺。

    時間方面還好說,高三已經不需要學習新的知識點了,一個人沒有足夠的時間照料,兩個人輪流,反倒富裕,就將是學習中途的身體鍛鍊。

    倒是金錢開始有些不湊手了,溫父溫母找的療養院每月所需費用並不算高,用於支撐護工工資就有些吃力了,至於其他什麼藥品費營養費各種各樣的費用,有些能用老人的醫保抵扣,有些不行。

    不行的那一些,俞適野和溫別玉一直在計算著。

    他們馬上就要高考了,已經圈定了要考取上海的學校——一個距離這裡很近,很繁華,醫療條件更是國內頂尖的城市。

    溫別玉不想留爺爺一個人在老家,俞適野也覺得,既然他們能在老家把爺爺照顧得好好的,那換一個地方,應該也能行,大學還比高中輕鬆呢,唯一值得顧慮的,大概就是這中間很具負擔的開支了。

    他們來回商量了好幾輪,想過幾個辦法,都覺得不是特別好,最後,達成了這樣的共識:這四年艱難一點,等大學畢業工作了,就不會再愁錢了。

    高中最後那半年的生活,被兩人安排得很緊湊。

    確實有點累,但他們所獲得的成就感足以掩蓋身體上的那些疲憊——這半年的認真照顧之下,溫別玉的爺爺漸漸恢復了,可以拄著拐杖自己走路了,這是他們高考前獲得的最好禮物!

    他們的高考無比順利,雙雙以超出入取線不少的分數考入了第一志願。

    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

    原本已經能夠走路的爺爺二次中風,程度比第一次嚴重很多很多。

    他和溫別玉守在急救室之外,等了很久很久,終於等到爺爺再度出來。

    爺爺醒了,他失去了聲音,在足足三天之後,才找回語言能力,說出的第一句話,是:

    「我……不……和……你們……去……上學……」

    我不和你們去上學的城市。

    俞適野和溫別玉不明白為什麼爺爺一能說話,說的是這句話。他們還試圖去勸說爺爺,可爺爺表現得異常暴躁。

    雙方的對峙,在爺爺激烈的反應下,以俞適野和溫別玉的失敗告終。

    他們做了新的計劃:上海離這裡並不遠,他們可以周末回來看老人,如果課程忙,就一周一個人回來,如果不忙,就一同回來。

    一開始還是好的。

    可是,可是那一次……那一個疏忽。

    俞適野從回憶中驚醒。他的身體正在發顫,顫抖讓他打了一個寒噤,他退後兩步,抬手摸了下額頭,摸出滿手冷汗,他的雙眼也變了,好像瞳孔里貼上了層老舊泛黃的膜,這膜被燒著了,眼前的一切也開始焦黑了。

    他無法回憶這些,只能怔怔地想之後的事情。

    那後來……他在醫院裡通知了溫父和溫母。

    趕過來的兩人兇惡且輕蔑地推開他:「小孩子能幹什麼,什麼也幹不了!早說了要送到療養院去接受專業的照顧,現在我爸走了,就是你的錯!是你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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