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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13:45 作者: 瓦昂蘑菇
    江盼的手指顫抖的厲害,幾次才拈起三根香,她飛快的抬頭看了眼慈悲垂眸的佛祖,又迅速低下了頭,在蠟燭上點燃三炷香。

    將點燃的香平舉在胸前,江盼心裡思緒萬千,腦海中滾過無數往事,那些不曾屬於這具身體的往事。

    她閉眼舉香齊眉,心裡默想,若是佛祖收下了香,那麼應該是沒有異狀,沒有冤屈吧。江盼自顧的亂想,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念頭是否有道理。

    小心的將香一根根按順序插在香爐上,她盯著那一點點火星,看著三縷細細的白煙升起,緊張的心情竟然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大殿裡依舊安安靜靜的,什麼改變都沒有,沒有噩夢中的晴天驚雷,也沒有供香熄滅。江盼閉了閉眼睛,退回到右邊的蒲團前。

    平生第一次,她雙手合十,仰頭望著微笑的佛祖,虔誠的跪了下去。

    雙手朝上拜下去的那一刻,江盼心中一片空白,她沒有許下任何心愿,仿佛所有的念想和祈盼都在那一刻化為平靜,仿佛她所拜的只是單純的安寧慈悲。

    世俗的一切繁雜,一切庸碌都被鎖在了殿門外,此時她不是任何一個江盼,不是任何具體的人,只是芸芸眾生,是萬千生靈中毫無差別的一個。

    不知何時,佛像後轉出一個穿著藏青色□□的年輕和尚,他看了眼江盼,手中的佛珠轉過兩個,又看向案上的細香。

    只見仿佛有風憑空吹來,白色的青煙散了散,眼看著就要熄滅,點點火星幾不可見。

    江盼三拜過後起身,視線從地上滑過案上垂落的金色綢布,在觸及香爐的一瞬,那幾乎要消散的青煙又恢復了正常,綿綿不絕的上升,最終消弭在佛祖的身前。

    她看著安靜燃燒的細香,嘴角淺淺上揚,仿佛獲得了巨大的安定,連日來被忐忑和愧疚煎熬的內心似乎也被寬釋。

    我佛慈悲。江盼再度深深的看了眼佛像,轉身準備離開大殿的時候,目光與那站在佛旁的僧人輕輕碰撞。

    那僧人面容極為年輕,即便是在昏暗的佛堂里也仿佛能看的到他面容清秀,唇紅齒白,生的一副好面相,他見江盼看過來,神情未變,雙手合十微微欠身,眼眸淺淺垂下。

    江盼也照模樣回了一禮,抬腳跨出殿門,身影融入一片燦爛的日光中。

    黃小金在外面等著,見江盼出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感覺似乎進去出來的人不是一個一般,渾身上下的氣質不知哪裡發生了變化。

    「走吧,後山景致很美,帶你轉轉。」江盼說,聞著清新的糙木味混合著青煙香氣,不只是心靈,連肺都被從裡到外洗滌了一番。

    穿過墓塔林,殿宇漸漸減少,一片盛開的蓮池出現在面前,周圍青山環繞,池內紅蓮盛開,黃小金驚呼了一聲,掏出手機開始拍拍拍。

    江盼看著她笑了笑,順著池邊繼續往裡走,清風吹動荷花微微搖擺,小小的池塘被擠的滿滿當當,再往裡,順著山谷有清溪流下,汩汩匯入一汪汪清澈見底的幽潭。

    凌雲寺還有一個著名的泉眼,就名為凌雲泉,泉眼開在地面以下,入口被一棵不知多少歲的古樹團根抱住,仿佛一個天然的拱門。

    兩人路過的時候,剛好見一僧人提著小桶從下面走上來,他垂眸看著腳下的石階,動作輕緩閒淡。

    那僧人拾階而上,褐色的僧鞋踏上地面的時候才抬起頭,正巧看到兩人路過,他一手拎著水桶,另一手單手行了個禮,檀色佛珠掛在虎口處。

    黃小金有模有樣的回了個禮,興致勃勃的問道:「那個,請問,我們可以下去打水嘗一嘗麼?」

    江盼原本正在扭頭看遠處的佛塔,聽到聲音才回頭,看到那和尚的面容是不由的一愣,這正是方才在殿內看著她的那一個,白淨的面龐,細眉順眼,眼角輕輕彎出一個流暢的弧度。

    他聞言淺笑,聲音同他長相一般柔和,慢慢道:「自是可以,只是石階濕滑,施主下去難免危險,若不嫌棄,貧僧可將桶內水倒一些與施主。」

    這僧人說話文氣極了,溫雅的聲音與這青山綠水一道,讓兩人都有種闖入世外桃源的恍惚感。

    黃小金訝然過後,不客氣的將自己的水瓶遞過去。

    江盼心中卻有些異樣的感覺,方才在殿內見到他,就有一種仿佛被窺視的感覺,但視線掃過,卻發現他的目光極淡,淡的似乎並沒與在看她,毫無威脅。

    平白無故的,入山門之前的惶恐不安又浮上心頭。

    僧人為黃小金接滿水後,看向江盼,「這位施主,需要些水麼?」,目光澄澈,一如他手中的泉水。

    原本打算拒絕的江盼,卻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杯子。那僧人微微一笑,彎腰從桶內舀出一瓢冷冽的泉水,緩緩傾入杯中。

    泉水入手,突兀的冰涼。

    江盼接過杯子,看著他將水瓢放回桶中,輕輕漂浮在水面上。

    「謝謝。」她小聲說,掌心冰涼。

    周圍的一切仿佛瞬間安靜,那唇紅齒白的和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行一禮,開口道:「施主,恕貧僧冒昧,然世間萬物皆有緣法,即已來此,過往種種便無需深究,也不必時時掛在心上,煩擾心緒。」

    江盼聞言大震,手中的水杯險些脫手。

    「施主自幼雙親離世,無親無故----」

    「她媽媽和弟弟都還活著啊。」黃小金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可江盼卻並沒有因為因此而露出懷疑的表情,驚恐,震撼,她已經無法描述此刻內心的感受,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血流仿佛一下子都涌到了頭上。

    因為她知道,他說的不是這個江盼,而是她自己。

    第14章 救人

    黃小金還想再說什麼,江盼看了她一眼,打斷說,「小金,你先去前面玩兒,我有話想要跟大師說。」

    下午太陽正好,卻無端一陣涼風襲來,帶著荷花的淡淡香氣。黃小金覺得眼前的事物模糊了一瞬,由近及遠,又回到原處,定睛再看時,江盼仿佛變了一個人,恍惚的讓人捉摸不定。她語氣溫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好。」黃小金訥訥的說,提著她的水瓶,茫然的走向一邊。

    江盼看著她走到聽不見兩人說話的距離,才回頭,看著那年輕的僧人,滿腹疑惑卻不知從何說起。

    她嘴唇動了動,話語到了嘴邊又囫圇吞下,那和尚見狀微微一笑,說:「施主所求何事?」

    「我……」半天只吐出一個字。

    僧人見狀,又是瞭然一笑,「貧僧開玩笑的。」

    這句話突兀而出,說的江盼愣怔一下,眼睛倏地瞪大,仿佛聽錯了什麼。但仔細一看,卻發現那僧人眼中含著點兒揶揄的笑,與放在世外高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施主心中所想,貧僧大略知道一些。」和尚斂了神色,又恢復了方才的模樣,「但那事施主無需介懷。」

    江盼迎著對方沉靜如水的目光,終於開口:「為何無需介懷?」她被對方帶的說話也文氣了許多,仿佛一下子穿越了千年回到古時候。

    「施主命格極貴,必會長命百歲,福壽雙全。」和尚說了句常見的吉祥話,仿佛在敷衍,可那沉靜不變的神情卻又不像在玩笑。

    江盼搖搖頭,卻道:「可是我卻死過一回了。」若是不死,怎麼會在這裡尋佛。

    「若是已死,那跟我說話的有是誰?」僧人反問道。

    「這……」江盼苦笑,「我又活了,但卻不是我自己了。」

    不料那僧人卻說:「魂滅才為死,所謂自己,無非是個外在的形式而已,若是魂魄仍存,你可以是你,池塘里搖曳的荷花也可以是你,地上匆匆碌碌的螞蟻也可以是你。」

    只是這話更加讓人云里霧裡,「那我以後還會變成別的麼,荷花?螞蟻?」

    僧人視線緩緩離開江盼,放目荷塘,「你若願意,荷花、螞蟻未必願意。」

    此話一出,江盼仿佛一道重擊砸入腦海,她覺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麼東西,卻有些不敢確定,「那若是願意呢?」

    「也未必可以。」僧人低頭看了眼桶里的泉水,嘆了口氣,臉上卻仍帶著淺笑,「施主,一切機緣皆由天定、人為、勢循,貧僧無法參透,但卻可以肯定,此為善緣,而非孽緣。」

    「若是我所想與原本命運不符呢?」江盼繼續追問。

    那僧人轉了兩下佛珠,道:「一切由施主心之所向,之前種種,一無所循。」

    太陽恰好斜過一個角度,從樹葉的中間穿過,一塊明亮的日光照在水桶里,反she出刺眼的亮光,江盼被晃了一下眼睛,抬手遮了遮,聽得那僧人繼續道:「施主魂已歸身,命格已定,無動無盪,安心就好。」

    他已經說得太明白,江盼就是再愚鈍,也領會了其中的意思,不由的覺得心口一舒,暢快輕鬆了許多,「多謝大師。」

    她曾經不信神佛,此時卻無法不信,不得不信,眼前這個明明不過二十左右的年輕和尚,卻一眼看透她的生前往事,這樣的能力怎會讓人不心生崇敬。

    那僧人也沒有過謙,回施一禮,受下了她的感激。

    「敢問大師法號?」江盼尊敬問道。

    「貧僧法號弘鏡。」他說,聲音輕緩溫柔,與方才相比多了幾分真實,少了幾分看勘破世事的深遠。

    「乾淨的淨麼?」

    「鏡子的鏡。」弘鏡說,彎腰提起水桶,「施主可要再來些泉水?」

    江盼搖搖頭,心中思緒流轉,又道:「大師平時可會下山?若我心中有惑,可否前來叨擾?」

    她這話說的已經有些得寸進尺,大師神色卻未見絲毫異常,依然淡淡的看著她,未多一份不耐,卻也未見一絲熟悉,「施主來尋貧僧即可。」

    江盼又是感謝兩句,終於不敢再耽誤他的時間,恭敬的道了別,她轉身去找黃小金,弘鏡則提著水桶,腳步悠閒的往僧寮走去,藏青色的僧袍在陽光下仿佛散發出一層淺輝。

    弘鏡回去的時候,住持已經備好茶葉、茶杯,見到他慢慢吞吞的進門,道:「怎麼去了這麼久?」

    他走到爐子前,將水倒入小陶罐加熱,動作輕柔流暢,聲音也是輕輕緩緩的,「遇見一個有趣的人,聊了幾句。」

    住持見他那模樣,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立刻恨鐵不成鋼的說:「告訴你多少次了,窺探天命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做的,你有天賦在身,卻不可濫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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