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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01:20 作者: 謙少
我驚訝地看著他。
「如果他什麼時候得罪過你……請你多包容。」
過去的十幾年裡,我從未想過我有一天會說這句話,但真的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我們一起經歷的十幾年時光如同空中堆砌的泡沫,只要輕輕一戳,就會徹底爆開,留下一地髒兮兮的肥皂水。
我的腿仍然火燒火燎地疼著,褲子大概跟皮膚黏到一起了。
齊楚的眼睛看著我,仍然漂亮得像星辰。
如果我掀開傷口給他看,也許他會後悔,也許這雙眼睛裡會露出抱歉神色,然後他才會想起我是不是他以為的那種人。
但我並不想給他看我的傷口。
我甚至不想跟他說話了。
我就是這種人,我曾經很想要許多東西,比如我想要我母親愛我,為此我努力許多年,卻從不開口問她要,於是終於也沒能得到。
我問齊楚要過許多東西,要他二十歲寫的第一首歌,要他穿越大半個中國來看我的畢業典禮,但這樣東西,這樣叫做信任的東西,我不會問他要。
他永遠不會像我愛他一樣愛我。
我知道。
否則他不會這樣看我。
-
我穿著睡衣,披著一件大外套,凌晨三點自己開車去了醫院。
急診坐診的醫生是個年輕小伙子,看見我傷口,嚇了一跳,處理傷口的時候無比小心,用藥水沖洗時我不過肌肉反she縮了一下,他就像模像樣安慰我:「沒事的,很快就好了。」
所以說離家出走不是好主意,因為陌生人的善意一襯,更顯得家裡那個一無是處。
我包紮完傷口,借醫生手機打電話給凌藍秋:「你病房有多餘的被子嗎?」
凌藍秋意外地很清醒:「有吧,怎麼了?」
「我離家出走了,準備去睡你的沙發。」
其實我有幾個房子可以躲,但是齊楚都知道地方,不如凌藍秋這裡好,燈下黑,先將就一夜,明天去酒店。就算離家出走,我也要是最專業的那個。
醫院深夜倒是很安靜,也可能是樓層的問題,我敲凌藍秋病房門的時候,走廊盡頭有個纖瘦人影站在窗口抽菸打電話,外面下大雪,那人似乎有點神經質地發著抖。
凌藍秋給我開門。
「那是誰?」
凌藍秋朝那人看了一眼:「你不認得了?白天不是還聊過她。」
我心臟又停跳一拍。
「程可?」
「嗯,程可。」凌藍秋對她沒什麼感情:「進來吧,別管她,她一會兒就走了。」
然而我出來找護士時她還在,大冷天,穿得非常薄,雪光照在她臉上,瘦出尖尖一個下巴,她今年大紅,但是精神狀態似乎很差。朝我看了一眼,發現我在看她,眼神又避開了。
「她遇上麻煩了?」我問凌藍秋。
「她其實不適合在這圈子裡混,太敏感,依賴性重,遇到的男人全不是什麼好東西。」凌藍秋大概意識到什麼,自嘲地笑笑:「幹嘛,覺得我冷血?」
「沒有。」
「你覺得也沒事。」凌藍秋不以為意:「這圈子是這樣,越紅吃的苦頭越多,我要是不會抽離情緒,早就傷心死了,還輪得到程可。」
外面的雪光從窗簾fèng隙里透進來,凌藍秋床頭的檯燈像個暖黃色的蛋殼,房間裡很安靜,幾乎聽得見呼吸聲。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幹嘛?」凌藍秋問我。
「沒事,就是覺得有點好笑。」
凌藍秋顯然也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好笑什麼,這世上的事不都是這樣嗎,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她在床上翻了個身:「誰讓你不進娛樂圈,不然我們早混熟了。」
沙發很軟,護士抱來的毯子左一層右一層蓋在我身上,我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
「凌藍秋。」我又叫了她一聲。
「幹嘛?」
「你早點睡,聽醫生的話,多吃點藥。」
我不希望你死。
凌藍秋沒說話。
過了很久,她忽然說道:「肖林,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這小孩的名字,我還沒起。」
「那你還不快起。」我反應了過來:「凌藍秋,你別想我幫你養小孩,我最討厭小孩,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把你小孩扔到孤兒院去。」
-
電話靜音一夜,一覺醒來幾十個電話。
齊楚沒想到我會趁他給景莫延包紮傷口時偷偷溜走,更沒想到我不在他知道的任何地方過夜。
吃早餐時凌藍秋電話終於響了起來。
當時我正跟凌藍秋聊她這些年接手過的藝人,剛聊到米林,凌藍秋示意我安靜,接起了電話。
「嗯,好,我會跟那邊說的……」她答應幾句,捂住手機,告訴我:「齊楚又多請了三天假。」
三天就想找到我,未免太天真。
「幹得漂亮!」凌藍秋掛掉電話就誇我:「我看不慡景莫延很久了。」
「你也認識景莫延?景家不是不怎麼認他嗎?」
凌藍秋自知失言,又往回圓:「私底下見過兩次。」
「因為齊楚?」我挑起眉毛:「齊楚經常帶他出去?」
凌藍秋紅色指甲敲打茶杯,皺著眉頭。
「肖林,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講。」
「都說大巧不工,但是我覺得,你這麼聰明的人,要是收起一身手段不用,到最後……」她遲疑一下:「到最後,要是輸給某些心術不正的人,未免太可惜。」
我知道她這話說出來已經是犯戒,畢竟她是連程可在她門外犯毒癮都可以跟我談「抽離情感」的人。
「凌藍秋,如果給你機會重來,你還會走到這步嗎?」
「不會。我不會去認識他們兩個人。」她辯駁:「但是你和齊楚遠遠沒到這地步。」
「我想看看我們能到哪個地步。」我笑起來:「不用手段尚且有錯,萬一我用了手段,罪名說不定變成陰險市儈了。是你的總是你的。」
「你太高傲了,肖林,不屑於爭取,不屑於解釋。你這種消極的高傲遲早害死你。」
「凌小姐,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是是是,我沒資格說你。」她氣得喝下一整杯茶:「要是我不幸去世,麻煩在死因一欄填上死於高傲,希望齊楚不要真的蠢到那地步,不然你比我還慘,死亡報告都沒人給你填。」
我被她逗得大笑起來。
-
在凌藍秋病房耗到大上午,最終還是得離開。
因為我母親的緣故,我很早就明白,這世上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個體。
但因為齊楚的緣故,我並未品嘗過多少孤獨。我一廂情願地追著他,如同逐日的夸父,追得自己的生活都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