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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01:20 作者: 謙少
我胸口火起,說聲:「好。」掛了電話。這才發現那張紙條上,有著一個歪歪斜斜的笑臉,顯然是景莫延後添上去的。
真是發脾氣都不知道從何發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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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事情壞到一個地步,人反而會變得堅強起來,我仿佛漸漸習慣了這些事,就連半個月之後我爸拔管我也沒有再強烈地痛苦過。
就算是醫生,整天看別人的生離死別,知道要理智治療,不要給病人造成無謂的痛苦,但是我爸拔管那天,他手下的醫生護士還是哭成一團。
我反而很平靜,安靜坐在他床邊,我以前聽說過一個說法,說植物人其實可以感覺到疼痛的,只是不能表達出來。
氣管切開,下胃管,擦身,褥瘡,這些都很痛,如果他真的還能感覺到的話,這半個月其實都很殘忍。
但是如果他真的能感覺到,我也許就捨不得放棄了。
一切維持生命的設備都切斷後,腦電波徹底消失還要一段時間,一般醫院會有一個專門的實習生來記錄死亡時間,我還記得以前他跟我說過的故事,說有個病人堅持了很久,一直到心心念念的小女兒從國外趕回來才徹底死亡。
我握著他的手,他的體溫在漸漸消失,很慢,像屏幕上那條曲線,越來越微弱。
直到最後一刻,仿佛有人在高高的天上敲響無聲的鐘,叮的一聲,所有線條全部消失。
肖航又大哭起來。
我像是在雪地里凍了太久的人,麻木了,所以也不怎麼覺得,平靜地操持後事,聯繫殯儀館,火化,墓地早就選好,在家附近辦的喪事,一切從簡,不過讓他的學生故舊有個地方來弔唁。
最近的時間不知道怎麼過去的,渾渾噩噩,竟然也沒覺得痛苦,只是茫然,像丟失了魂魄。這大概是我大腦的保護措施,我常覺得仿佛上一秒還是許多年前某個非常難熬或者記憶深刻的瞬間,下一秒就到了今天。以至於我常常覺得回憶里有大片模糊,不知道怎麼就快到了而立之年。
這段時間真是跟醫院結緣。這次過來是來搬我爸在醫院辦公室的東西,同事都幫他收拾好了,我開車來搬走,一箱一箱搬下樓,全是書,其中一箱上面擺著我們的全家福,上面我和肖航都很小,我剛上高中,肖航還是個小孩子。
我把我爸的東西搬回家。
老式的宿舍樓總是這樣,髒且舊,樓下還有鞭炮的殘渣,混合著黑色火藥的骯髒紅色,被掃成一堆,風卷著一張碎報紙飛過來,上面有個我從來沒見過的明星。
我媽坐在客廳,沒開燈,電視上放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的節目。
我叫了她一聲,她頭也不回,說了句「菜在廚房,自己熱。」
這對話像重複過許多遍。
儘管我從小學就知道,她是不會像等肖航一樣熱著飯菜等著我回家的。
「我等會還要回去,不在這吃了。」我把東西放好,我爸書房裡掛著他照片,不過這幾天時間,已經落了灰。
出去的時候我忍不住說了聲:「肖航最近在學校好像有點不太安心。」
不只是不太安心而已,他天天逃課,老師打電話給我。他高中選學體育是自己做的決定,事實上他文化課成績也非常好。
我媽沒說話。
我出門的時候,她忽然說:「有個好榜樣在這,他怎麼安心。」
這話擺明是沖我來的了。
她連肖航的性向都怪我。
「我並不知道我給肖航做過什麼榜樣。」我竭力平靜,仍然感覺喉頭有熱氣衝上來,一直衝到鼻腔里。
她說:「你是他哥,他不跟你學跟誰學?」
「我讀到博士畢業,不見他學我。他喜歡男人,你就覺得他學我了?」
「那是,這世上的事本來就是學好難,學下流事可最容易。」
我過完整個冬天,從來沒覺得像這一刻這麼冷過。
「我大學就離開家,一年見不了肖航兩次。為什麼你還要把他的事怪到我頭上,是不是肖航永遠是好的,是對的,壞的都是跟我學的。」我不知道這句話為什麼會脫口而出:「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不怪我!」
但是她毫無動容。
「你會捨得死?我被你氣死才是真的!」她看著我,眼中滿是怨毒:「你這個怪胎,變態!你爸就是你氣死的。你還想氣死我嗎?」
也許是生理原因,我的眼淚一直滾落下來。但我看著她,並不想再爭辯,只是覺得憐憫。
我知道她快被生活折磨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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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著昏暗的樓道往下走,一邊走一邊打凌藍秋電話:「出來喝酒。」
凌藍秋大笑:「想通了?一醉解千愁?」
「一醉解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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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酒吧我以前從沒來過。
事實上,我去過的酒吧很少,除了以前齊楚駐場過的那兩家,齊楚有時候保守得過分,我大學畢業聚餐,因為一別就是天南地北,一堆人喝到凌晨三點,他來接我回家,那時候他已經是娛樂圈新人,全程黑著臉,我同班女同學悄悄跟我說:「你朋友長得真好看,就是太兇了。」
凌藍秋比我先到,定了桌等我,我一面脫外套一面穿過人群,她懶洋洋靠在沙發上,對我笑:「肖林,你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了?」我把大衣放在一邊,伸手叫服務生。
凌藍秋笑了笑。
「其實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和齊楚性格完全相反。」她眯著眼睛看我,手指夾著煙,但是沒有點:「沒想到你能修身養性這麼多年。」
「你喝什麼?」我不等凌藍秋回答,看向服務生:「給她一杯溫牛奶,不加冰。」
服務生下巴都快嚇掉。
「喂,過分了吧。」凌藍秋抗議:「我喝紅酒總可以吧?」
「你想生出小頭娃娃的話可以試試。」我把點單用的平板還給服務生:「純飲龍舌蘭,鹽邊青檸,一份巧克力Martini。」
「這也太簡單了。這裡調酒師很厲害的,有幾款雞尾酒降溫用乾冰,調得很好。」
「去年的時候我爸他們醫院收到一個病人,是不小心把乾冰吞下去了。」我對著她笑:「你猜結果怎麼樣了?」
凌藍秋打了個寒噤。
「你說你這人這麼黑暗,平時在齊楚面前忍得多辛苦。」
「我樂意。」
「為什麼?」
「他長得好看。」
凌藍秋被我逗笑了。
酒很快就送上來,她確實沒哄我,這酒吧調酒師不錯,我很少去陌生酒吧,不知道調酒師深淺,這兩杯最保險,不容易出么蛾子,試過之後就一輪一輪的點,其實酒是個好東西,雖然不至於一醉解千愁,喝酒之後看世界都美好了一點。不然古人哪來那麼多寫酒的詩句。
幾杯下肚,我連台上樂隊的歌都覺得好聽起來。
一般這種酒吧駐場都是老油條,久了就變得油膩不堪,不然當初齊楚也不會鶴立雞群早早被選走,但這個酒吧的樂隊有意思,唱搖滾,隔得遠,看不清長什麼樣子,只覺得主唱聲音好聽,身形修長,一舉一動都有種莫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