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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8:01:20 作者: 謙少
    齊楚皺起眉頭:「你衣服怎麼了?」

    「老頭子叫我跟他去編書,我不肯去,挨了一頓潑。」我一邊往浴室走一邊脫襯衫,齊楚很操心地跟在後面,拿著毯子想幫我蓋住。這人古板起來比得上出土文物,我大學時宿舍沒空調,有時候光著上身他都要管。

    背後有帶刺目光,幾乎盯穿我肩胛骨,我心裡暗笑。

    我第一次覺察到這事是大學,那時候景莫延才上初中,不知道從哪弄到齊楚地址,常跑來騷擾。有次看見我脖子吻痕,眼神有一閃而過的惡毒,我那時候才確定。

    陰險少年景莫延懷春對象不是別人,正是齊楚。這樣看來,他們母子的眼光差不多,這輩子就跟姓齊的男人耗了。

    我站在浴室沖涼,齊楚隔著玻璃守著我。

    「喂,」我沒好氣地問他:「客廳里那位什麼時候走。」

    「我爸讓他在這吃中飯。」

    「你為什麼要聽你爸的?」

    齊楚沉默了一下。

    「我媽……」

    他沒說完,我已經明白了。

    齊楚的媽瘋得很有戲劇性,好的時候什麼都記得,所以心如死灰,連兒子也不在乎了,整天坐在療養院裡發呆。犯病的時候,心智記憶就回到二十歲,正是跟家裡決裂要嫁他父親的時候,嚷著要見他父親,非要見到,見不到就絕食,就自殺。齊楚沒有辦法,只能給他爸打電話。

    齊楚這種硬氣的人,要他去求人,有多煎熬可想而知。我心裡一酸,連氣也懶得生了。拉開玻璃門。

    齊楚被我嚇了一跳。

    「你……」

    他才說一個字,我就帶著一身水汽吻住了他。

    他驚訝之後,本能地回應,我猜他已經知道我心裡翻騰的是什麼情緒,所以按著我後腦勺的手才這麼溫柔。

    愛上一個人,再心如鐵石的人也憑空多出無數軟肋。我看了數萬首詩,卻仍然找不到一句能形容此刻這種讓我心軟到化成一灘水的情緒,

    -

    送走景莫延那瘟神時天都快黑了。

    又浪費一天,齊楚的假期就只剩兩天了。

    以前齊楚不紅的時候,還好很多,但那時候我要讀書,滿以為年華大把,以後有的是時間,然而齊楚很快就紅起來,到處跑通告,錄歌,宣傳專輯,常常一個月見不到一面,年輕的時候最沒有忍耐力,熱戀當中,分開一段時間就抓心撓肝,感覺心裡像長了無數野糙,見一面,稍微好一點,一分開又肆意生長起來。真不知道那幾年怎麼熬過來的。

    大概是那時候留下後遺症,現在各自都變得強大許多,我自己帶研究生,做課題,卡都不用打。齊楚更是自己獨立工作室,做老闆,除了像趙易這種大導演的電影要去山溝溝里一呆幾個月,其餘時候都算自由的。

    然而我還是惶惶不可終日,感覺每一分一秒都是偷來的。

    吃飯,接吻,睡覺,只是安靜地躺著,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睛,就已經覺得心滿意足,像末日的狂歡。

    睡也睡不安穩,夢見自己在計程車後面被追尾,頭撞在前座上,流出鼻血來。驚醒過來時還覺得無比真實,溫熱液體流過皮膚的感覺觸手可及。

    我的電話在響。

    連著兩天凌晨接到電話,最近真是不太平。

    房間太暗,手機屏幕亮得眼睛痛,看不清是誰打來的,只能迷迷糊糊接起來,聽見那邊是我媽帶著哭音的聲音:「小林,快來,你爸不好了……」

    我的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來,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坐在床邊穿鞋子,床頭放著的水杯被我打翻,拖鞋一片濕,齊楚也被吵醒,問我怎麼了。

    「我爸在醫院,」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得像陌生人:「我得去看他。」

    「我送你過去。」齊楚說。

    「不行。」

    他出現的地方必定引起騷亂,上次在劇組摔斷腿,醫院混進許多人,我去看他,被娛記拍下來,凌藍秋花了大價錢才擺平。

    齊楚也知道不行,然而終究是不甘心:「我讓司機送你。」

    他的司機是二十四小時待命,而且開得又快又好,因為常年要躲粉絲的跟車,齊楚打了電話讓他過來,我匆匆披件衣服下樓,按電梯按鍵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發抖。

    齊楚送我下樓,然而電梯門一開就撞見樓上的鄰居,大概是剛泡吧回來,妝花得差不多了,兩三個女孩子互相攙扶著,其中較清醒的那個,看見齊楚,眼睛瞪成銅鈴。

    我眼疾手快,按下關門鍵。

    「回去吧。」我看著齊楚眼睛:「有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他不說話,站在走廊中,燈光照下來,電梯關門時我看見他仍站在那裡,像一隻漂亮的困獸。

    我站在電梯裡,披著羽絨服,仍然覺得冷,控制不住地發抖。

    我爸不會有事的,我早上還跟他打過電話的。我聽見自己腦子有個聲音在神經質地一遍遍重複這句話,仿佛這樣就能改變什麼似的。

    精神恍惚,樓層都按錯,直接下到地下車庫,裡面一片黑,只有一個最近的聲控燈亮起來,我都忘了怕黑,又回到一樓,齊楚的司機已經等在那裡。

    我最怕地下車庫,偏偏買這套房子時就臨近地下車庫,凌藍秋對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總算說服我。

    這輛車是齊楚常用的,半個保姆車,裡面很舒服,一打開,暖氣撲面而來,司機安靜得像機器人,我報出地址,他沉默地開車。

    然而車開出不到三分鐘,忽然傳來聲音:「你半夜去醫院幹什麼?」

    對面沙發的衣物堆里掙扎著爬出一個人來,是凌藍秋,她向來瘦得過分,不知道什麼時候躲在這車裡睡覺,我上車時竟然沒發現。

    「我爸病危。」

    凌藍秋「哦」了一聲,掙扎著坐起來。

    她比我跟齊楚都大,三十歲後半段,卸了妝就顯得憔悴,這種時候尤其,然而氣場還是在的,爬起來之後,沉默地坐在一邊。

    車從我們學校前面過,凌藍秋忽然說了聲:「這麼冷的天……」

    我往窗外看,白天的那個乞丐仍然在那裡,蜷縮在一堆破爛里,只看得見他虬結在一起的頭髮。

    「你在車上幹什麼。」

    「跟人打架打輸了,跑這養傷呢。誰知道會被你抓到。」

    「誰敢打你?」

    「江山代有人才出,總有人敢打我的。」

    彼此都是不用心的打嘴仗,反而緩解了心裡那沉甸甸的重量,不再那麼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了。

    「等會要找個酒店把你放下來嗎?」

    「不用。」凌藍秋裹著一件被子一樣的黑色羽絨服,把臉埋在裡面打盹:「我剛好也要去趟醫院。」

    我不再多問,一路沉默到醫院。

    大概在路上已經設想過一切可能的緣故,等到真站在ICU的門口,我反而沒想像中那麼痛苦。我媽的電話打得晚,我爸已經開過胸,全身插滿管子躺在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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