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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7:58:14 作者: 一念夕霧
    在她死後多年,每每午夜夢回,冷汗涔涔地從床上驚醒的時候,腦袋裡所回憶的,都是這樣一個頑艷鬼魅的場景,她唇角的血跡,眼中的淚水,臉上的笑容,像是一個蜘蛛網將他的心臟緊緊的纏住,千絲百縷,細細密密,網絲將他的心臟越纏越緊,直到那素白的蜘蛛絲如刀片一般割破了他暗紅的心臟,鮮麗的血液從血縫裡溢了出來,才知道這悔恨,到底有多濃。

    所以當粉衣少年這樣純真無辜地問他喜歡什麼人的時候,他心中只覺罪孽深重,對著少年虛弱地笑了笑,嘴角的苦澀掩都掩不住:「我喜歡一個會哭著微笑的女人。」

    粉衣少年皺起了眉頭,頗為苦惱的樣子:「女人啊?」

    裴言看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失笑道:「男人女人都一樣。」在他眼中,不論桃維轉世後是男是女,是聾是瞎,在他眼中,她永遠都是當初那個會從虛空里走出來,俏生生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是妖怪」的桃花妖,那個最後死在他懷裡流著血淚,仍舊許他下一世的娘子。

    粉衣少年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牽起他的手,笑眯眯道:「那卻維就放心了。」

    裴言寵溺地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將手背到身後。

    那隻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指,在陽光下漸漸變得透明,就像是要消失了一樣。

    蘇菜菜的話將他的記憶拉了回來。

    「唉,看你的樣子就是想不起來,大師兄,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這一句無心之話,七師兄便每天抱著菱花鏡練習流淚,練習微笑,聞海殿的殿眾都覺得七師兄瘋了,可他還是不管不顧地繼續對著鏡子練習著,就是等哪天學成歸來在你面前笑上一笑,讓你喜歡他。」

    蘇菜菜頓了頓,抬眸,認真的看著裴言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們上輩子有什麼恩怨,但是你曾經跟我說的一句話,我現在要複述一遍給你聽:卻維他是個好孩子,我只是希望你能善待他,若是你不愛卻維,但至少不要讓他太難過。」

    裴言的肩頭一震,蒲扇一般濃密的眼睫緩緩地垂下,眼中是濃的化不開的憂傷。

    他輕聲喃喃,碎語如風般散去。

    「我自然不想讓他難過,但……」

    他扯起唇角,笑了笑,滿目蒼夷。

    剩餘的話,沒有說下去,但苦澀卻難掩唇畔。

    「師父,徒兒去看看七師弟,就不陪您守年了。」

    向宮玖抱拳示意,離座遠去。

    留下座上數人目瞪口呆。

    顏弗將含在嘴裡許久的葡萄酒大口吞了下去,破鑼嗓子沙啞道:「我剛剛聽到了什麼?」他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問旁邊的芍藥,「七師弟喜歡大師兄?」

    芍藥咬著小手帕,芳心碎了一地:「大師兄看樣子也很喜歡卻維啊。」

    辭雪一副吃了蒼蠅的表情,面色發青:「男人和男人……」

    白綏的神情蒼白,眼睛微微失神,長吸了一口氣,身子不住顫抖:「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御盡然到底年長一些,見多識廣,愣了片刻便回了神,摸了摸鼻子,小聲道:「真是看不出來啊,大師兄竟然比我還重口,這男人和男人,嘖嘖……我果然還是比較傳統守舊的。」

    「行了,別瞎想了,就算裴言和卻維再怎麼相愛,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宮玖突然涼颼颼的出聲,打斷了在座眾位的腦補。

    蘇菜菜詫異道:「師父,為什麼這麼說?」

    宮玖執起白玉酒壺,替自己倒了一杯清酒,慢條斯理地解釋著:「裴言是一隻魂執,魂執是人死後極致的執念凝聚而成的本體,超脫輪迴,不受六道之苦,但若是這殘念不再執著,即圓滿亦或心灰意冷,魂執就會消失,從此消亡,不入輪迴。按照蘇兒方才的說法,想必裴言的執念大概就是卻維了,所以就算他再怎麼喜歡卻維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因為他們一旦在一起,裴言的執念被滿足,本體便會慢慢被消磨,直至最後一絲魂魄消失在這個世間上,再無來世。」

    座上皆是一陣沉默。

    蘇菜菜嗓子有些干啞:「所以,他們沒有未來?」

    宮玖將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嘲諷地笑了起來:「這世間,誰人又有未來?」

    幾位師兄身子頓了頓,低頭喝起悶酒來,再無交談。

    蘇菜菜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從座上起身,低聲道:「師父,我去看看廚房裡還有沒有什麼沒有上來的菜,去去就回……」芍藥站了起來:「我明明都端過來了呀,本來就沒幾個菜……」

    聲音戛然而止,蘇菜菜已經跑得沒影了。

    芍藥撅著嘴巴坐到凳子上:「成天就知道往小廚房裡跑,也不知道跑個什麼勁。」

    宮玖將酒杯遞到了唇邊,望著蘇菜菜消失的方向,眼睛眯了起來。

    蘇菜菜一路跑到小廚房,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中不斷回想著宮玖方才說的那句話。

    這時間,誰人又有未來。

    蘇菜菜倒是知道自己的未來,但是這未來,她一點都不想要。

    並且,宮玖那副譏諷的語氣,就仿佛他也不在乎他和她的未來似的。

    蘇菜菜不高興。

    因為宮玖沒有為他們的未來做打算。

    她沒名沒分地跟了他這麼久,他竟然還是那樣一副今宵有酒今宵醉的模樣,一點都沒有一個丈夫的擔當,這令蘇菜菜覺得很苦惱,似乎在意他們關係的人永遠都只有她一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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