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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7:53:01 作者: 楚雲暮
他笑,很曖昧。
我轉而埋頭苦幹,有一個隱約的恐懼慢慢地在心裡蒸騰。
危險了----這樣的相處----那裡還能只算是遊戲?
三月中旬,我們第一次聽說了SARS這個名詞,我驚異地看著電視裡儘量輕描淡寫的主播臉上不咸不淡的笑容,事情如果到了央視也要播報的程度,只怕真的很嚴重了----這是蕭峰的原話,我沉默了一會,說也不是啊你看發病的只有這麼幾例,北京才九例,算不上什麼傳染病吧。蕭峰冷冷一笑,說:「嗎的你多大了還信這個電視台放的東西?「我橫他一眼:「是是是你那什麼層次,我哪比的上?」心裡還是有點不以為然。
可是我錯了,我總把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不過三五天工夫,一個叫蔣彥永的醫生一紙文書把真相捅了出去,舉世譁然----原來在北京非典早已經滿城風雨人心惶惶,哪裡只有九例?這種呼吸感染幾乎象瘟疫一樣席捲了整個城市!包括廣州上海香港,所有的城市難以倖免,衛生部不過是在隱瞞疫情。
3月21日,衛生部長張文康因此免職,上面終於開始重視這件事,下令所有城市以強硬手段杜絕非典傳染,大大小小的官僚們這才開始行動了懼怕了----原來席捲中國的是一種只要有空氣就能傳播的可怕疾病。可之前,這些人做了什麼?除了隱瞞病情就是不管不顧,究竟扼殺了多少鮮活的生命?
學校在這方面向來是堅定地跟著黨的步伐走,立即雷厲風行,令出即行,北京已經成了一座死城,據說已經徹底封鎖了進出交通,而從那些疫區來的師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隔離,一人發一隻體溫計一打的口罩,一天量上三次,一有溫度變化立馬隔離。
估計是中央下了死命令,制不住這個就丟烏紗,於是上行下效一片風聲鶴匿糙木皆兵。
所有的人都象打了霜的茄子,一下子沒了生氣,耳邊開始充斥的都是又發生了多少起非典疑是病例又有多少人不治身亡還有多少自願不自願的醫護人員不明不白地染病死去。文學院裡一個女生發燒了三十八度二,立即被強行隔離。那個女生驚懼交加,第二天就哭著求著說自己沒有發燒要放出去,她想見自己的家人,可沒人答應,她居然自己偷跑,被抓回來的時候,據說他們的系主任當即黃了臉抽了她一巴掌,後來查明只是感冒發燒而已,卻還是把這個女生開除學籍,我覺得如果可以,校領導更願意送她去坐牢,只可惜他們的權限只能在在民事方面登峰造極而已。
我聽了多少有些感嘆,嘆了聲,那個女孩子太傻了。蕭峰卻平靜地說:「說是隔離,根本就是禁閉----就是後山那個黑屋子裡,關進去後就是給你量體溫,不和你說一句話給你一口水。要再燒立即拉醫院,學校就沒什麼責任了,當然輪不到那些領導失職了。」我詫異:「這麼野蠻?」他冷笑:「那黑屋子我又不是沒去看過,學生會的人還一起幫著整理呢----」
我不說話了。他打了我的肩膀一下:「別這個臉,咱們這不是一例都還沒有嗎?現在管制這麼嚴,沒有傳染源就不怕交叉感染。」
這個世界究竟怎麼了,這麼大一場風波僅僅就是某個替罪羔羊去職免事?到如今走到這步田地才有人懼怕有人惶恐!之前為什么半點風聲也無?如果早點有這樣的覺悟防範,何至於此?這病還正是因為人們吃果子狸而染上的!我想起百年前愛滋病也是因為人類屠殺猿猴分食其肉而染上的,造成如今永遠籠罩在人類生命里的一曲悲歌!這能怪誰?又能怪誰?不過是自事其果----卻是殃及太多無辜!
「張祁。」蕭峰握了握我的手,我醒覺,掩飾地抽回:「我沒事。」我算什麼?渺小之極的一介凡夫,去擔心這種誰也給不出答案的問題?未免貽笑大方。
我在畫室門口量了體溫才進去,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周圍人立即驚恐地看我,我很無辜地回視他們----不過是喉嚨癢著而已。主管這個的蕭峰走過來,一邊記錄我的溫度一邊笑著連連搖頭:「你少嚇他們。」
我眨眨眼睛----我曾經問蕭峰怎麼都不怕這個,那時侯他還好笑地回答他命硬的很,生來就是出人頭地的,不會栽在這不明不白的東西上。
下課之後我去隔壁還范圖,迎面就看見徐然支著頭歪在位子上,一個長的很普通但是笑的還挺甜痴----甜蜜花痴----的女孩子坐著和他談笑風生。我不動聲色地走過去熱絡地打了下徐然的肩膀:「你小子行啊,就顧著和美女聊天了!」
蘇莉臉一紅,不好意思起來,徐然卻正眼也不給我,只道:「蘇莉咱們別理他,他就是嘴貧沒正經。」我本來沒想那麼多,一看他這樣倒有火了,他和誰是咱們啊!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似假還真地罵:「小然子你怎麼能在美女面前吐我的漕呢!這不行!咱們出去好好談談。」
徐然笑著躲,我卻知道他的笑意沒達眼中,僅僅是一種應景一種形式。我手下用力,掐著他把他拖離椅子:「我們還是出去交流交流。」他的臉脹紅起來,開始嗆著氣咳嗽,帶著點些微的掙扎。
蘇莉一看不對,趕忙站起來:「張祁,你鬆開手,徐然都喘不過氣來了。」
我猛地拉下臉:「讓開。」
什麼美女!嗎的!她配的上徐然嗎?!我心裡莫名的惱恨,連偽裝都懶得繼續。
她嚇住,呆呆地讓開一條道。
我把他架到沒人的空地,重重地往牆上一摔:「你嗎的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他好不容易順了氣,站直了身子。
「你這段時間幹嗎總這鳥樣!我忍你很久了!」
他笑了,很諷刺地笑:「你還有工夫注意到我什麼樣麼?」
我差點氣炸:「你不就氣我和蕭峰和好沒和你說一聲嗎?這,這算個什麼大事?你至於嗎你?!跟個女人一樣的小心眼!我都說了,我和你是一輩子的兄弟,死黨!沒有任何人比的上!」
他看著我,以一種他從來沒有過的眼神看著我,而後悲涼地扯了扯嘴角:「張祁,希望你永遠記的這句話。」
我快暈了:「你別這樣子和我說話!你,你他嗎的----想說什麼就和我說!別蒙在心裡膩不膩啊!」
他表情不變,還是三分的嘲諷七分的傷感,慢慢地轉過身去。
我一把搭住他的手,吼道:「小然子!」
他一震,終於開口:「這和你無關,阿祁。是我自己有病,真的。我自己想通就好。」
我還能說什麼?!現在的徐然已經不是什麼都依靠我聽從我的小弟弟了,我是不是,該笑一笑,放他自由地飛?
看著他的背影,我卻來不及思考,直覺地喊道:「最近非典嚴重的很,你自己注意,出去哪裡都帶口罩,別和人說太多廢話,回宿舍記得用遞露洗手,注意清潔----」
我說不下去了,明明沒什麼,我和他卻要搞的象訣別一般。
他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竟然一路小跑跑開了。
我鬱悶了很久,突然一腳踹在牆壁上,留下一個灰暗的醜陋的印記。
回到宿舍,我隱隱覺得頭疼,心裡又不順暢,整個人都覺得無力,只道是今天吹多了冷風有些著涼,七點多的時候是最後一次測量體溫。蕭峰嘻嘻哈哈地走過來幫宿舍里的人都量了記了----無可否認,在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種淡淡的恐怖之中的時候,蕭峰無所謂的樂觀,無疑給大家注入了一計強心針。他走到我面前,裝模做樣的哼了一聲:「張祁,到你了,快點量。」我懶懶地起身,把體溫計腋了,他壓低了聲音:「怎麼一整天都沒精打采的?」
「……沒。就是覺得有些累。」我不想和他再說任何有關徐然的事,我們之間,他不懂。
他也沒追問,只是讓我把溫度計拿出來,他的笑容,就在這一剎那,凝結成一個詭異的弧度。
「怎麼了?」我奇怪地探過身子。
溫度計上的水銀柱清楚地標明----三十七度九。
「蕭峰。」我忍不住低呼出聲。
【
第16章
「怎麼啦?」文學青年探出頭來,「阿祁不會發燒了吧?----嬉----要隔離了!」
我呼吸一窒----我想到那個文學院的女生,想到後山那個黑屋子,想到無數死於非典卻連家人最後一面都無法見到的----一點點的恐懼讓我不由地輕輕顫抖,我看著蕭峰,說不出一句話。我不怕死,可我無法忍受那種漫長的痛苦煎熬,和那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是死亡末日的絕望!
蕭峰一把將溫度計丟回我床上,扭頭罵道:「你神經啊,阿祁要有事咱們不都死定了?」
他討了個沒趣,悻悻地說:「開玩笑而已嘛。」
我看見蕭峰在那個記錄本上寫下三十六度五,他抬頭,和我視線交纏,而後抿了抿嘴唇說:「我現在去院辦交記錄,誰陪我去下啊----林恆?」林恆一甩他的飄柔,很認真地開始看手中的武俠小說,狀似陶醉。蕭峰一嘆氣:「太不夠意思了----就二十分鐘的路程而已----張祁,是哥們就陪我走一遭。」
我已經沒有什麼反應了,直覺自己被蕭峰一把拽起,他強而有力的手臂幾乎是連推帶拽地把我拉出門。
「張祁,你冷靜些!」他帶我進了廁所,又把將門反鎖,緊緊地把我抱在懷裡,所有的偽裝剎那間一併卸下。
我顫抖了一下:「我----我染上了----」
「別胡說!」他的聲音是那樣的低沉有力,「沒有傳染源你怎麼會染上----只是感冒!感冒而已!」
我絕望地閉上眼:「說不定我就是和攜帶者說了一句話然後就----這個潛伏期很長的----我不想連累----」
我的語無倫次被一張溫熱的嘴唇堵住,我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的舌尖象火,熾熱地竄進我的口腔,焚毀我所有的冰冷----蕭峰放開手,認真地地看著我:「張祁,真有SARS我也已經染上了----如果你有事,我陪你一起死。」
我怔住。
恐慌一點一點地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充斥在胸懷肺腑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