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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7:50:47 作者: 桔子樹
    陶銳緊張的捏緊了手機,掌心的濕汗在金屬的外殼上渲染出霧氣。

    「你父親在三天之前過世,他讓我等一切……」

    「什麼?」陶銳一下子跳起來,他完全無法承受,或者說他做好了一切準備,在心上披好盔甲,去迎接一個最壞的消息,可是現實輕而易舉的擊穿了他,那是一個比最壞更壞的消息。

    「陶陶!」段明軒過去抱住他,有力的擁抱,手掌緩緩的撫過脊背。

    「為,為,為什麼……瞞我?」陶銳覺得荒謬,這世界怎麼了?他想不明白。

    「這是你爸最後的囑咐,他說等你打完所有的比賽……再說,他不想你分心。」

    「可,可是……」

    陶銳的牙齒咬得咔咔響,卻哭不出來,眼淚無法流出,眼睛乾澀生痛,他忽然間想笑,嘴角不可抑制的彎上去。

    「陶陶?」段明軒分開了一些去細辨他神色,被驚到。

    「我……我……」

    陶銳轉過眼去看他,睫毛顫動個不停,沒有淚,一切水色銳光都散得乾淨,清清楚楚的眼,明亮得讓人崩潰的眸。

    「陶陶,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瞞你。」

    「不,不關你的事。」陶銳失笑搖頭。

    多荒唐,多可笑,是他先在他們面前說,說那是他的夢想,說他要全力以赴,說他的全心全意。他需要這樣一個藉口,自我催眠也催眠別人,給原本並不光彩的現實蒙上漂亮的外殼。他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成全他的逃避,從最愛他的人身邊逃開。

    可是,然後,他留下了這樣的誤會,有人拿他最愛的,幫他換取了他不在乎的。

    「我,我想回家。」陶銳小心翼翼的說,表情遲疑而生澀,陶銳毫不懷疑,如果被拒絕,他會陷入怎樣的崩潰。

    可是段明軒是不會拒絕他的,從來不會,他只會溫柔的笑,把他抱進懷裡,低沉的話語有催眠式的安撫力量。

    「我訂了明天早上的機票,我陪你一起。」

    我陪你,一起。

    陶銳在一瞬間淚盈於睫,安靜的淚水,安靜的滾落,這世間有無數動人的蜜語甜言,或者纏綿,或者震撼,然而沒有哪一句會像這樣的五個字一般融化心靈。

    我陪你,無論如何,我陪著你,一起!

    屬於段明軒的承諾從來沒有變過,無論曾經是否被拒絕,是否被忽略,他一直都在,打開一扇門,安守一方寧靜。

    段明軒感覺到一雙手臂慢慢的繞到自己後背上,慢慢收緊,慢慢用力,心中一直惶惶然繃緊著的那根弦,終於放鬆了下來。

    他的陶銳,他還在。

    談峻臨時得到消息,迅速的改簽了機票,說起來他一直在等待著段明軒的反擊,只是沒想到會是如此天時地利人和俱佳的重擊,那個傢伙的隱忍還真是讓人驚嘆,就在他都快要忘記有這麼一個人存在的時候。

    不鳴則已,一鳴則聲遏行雲。

    還真是個從不讓他失望的傢伙。

    談峻的飛機只比他們晚了一班,公司早就派了車在機場的門口等候,於是趕到醫院的時候,他遲到得並不多。他和段明軒在前往太平間的走道里相遇,段明軒微微皺起了眉頭,而談峻則大方的笑了笑。

    「你到得真快。」

    「過獎過獎。」談峻笑得很有分寸,他甚至還專門換上了一套黑西裝:「怎麼?你沒跟他在一起?」

    「我剛剛有點手續要辦。」段明軒冷冷的上下掃了他一眼:「陶陶可能需要請幾個月的假,反正他的手傷暫時也不適合訓練。」

    「我很好說話的,讓他自己來跟我說。」

    談峻正了正神色,走在前面,一個護士從走廊的另一端跑過來,看到段明軒便連忙迎上去拉住他:「段醫生,剛剛進去的那個人一直跪在冰櫃前面不肯站起來。」

    段明軒臉色一變:「我去看看。」說著拔足狂奔,談峻看著那道背影迅速的離去,搶在他的前頭,心念動了動,穩住腳步慢慢踱了過去。

    沒有意料中的激烈情緒,陶銳其實也只是很安靜乖巧的呆在冰櫃的旁邊看著他的父親。陶爸爸的遺體被放在倒數第二層,陶銳跪在他的身邊,兩張臉的距離不到一尺遠。

    原本溫暖的身體如今冰冷堅硬,半透明的袋子上凝出了水滴,淡淡的白色霧氣緩緩的騰起,又緩緩的消散。

    陶銳伸出手碰了一下,被燙得縮了回來。

    「陶陶。」段明軒站到他身旁,撫摸他的頭髮,硬硬的發刺從指間探出來,痒痒的撓著手心。

    陶銳仰起臉來看他,嘴唇囁動:「讓我再陪陪他。」

    「應該的,他養你半生,你跪他一天都不過分。」段明軒整理了一下白袍的下擺,跪到陶銳身旁。

    第51章 讓我陪著你(下)

    「明軒?你!」陶銳吃了一驚,幾乎要站起來,段明軒拉住他,與自己拉近了些。

    「我陪你啊!」段明軒的語聲低沉,折轉中有細微的顫動,目光似乎應該是堅定的,卻又有著惶惑的疑慮,然而那一切一切的情緒都隱沒在那雙靜水深潭一般的眼眸里,漆黑的湖面上,只有細細的波光,所有,所有的,都藏在湖底,像火山一般的熾熱的情感。

    「可是,你沒必要,真的……」陶銳反手從段明軒的手掌中掙脫出來,用力的想把他托起來。

    「陶陶,聽我說,」段明軒捏住陶銳的肩膀,手指不自覺的用力,幾乎要掐進去。

    「聽我說,陶銳,無論如何,無論你再要做什麼,今後,讓我陪著你。以前我可以當你是風箏,你飛得再高再遠,還有一根線在我手邊,可是現在線斷了,我不敢再鬆開你,否則,我們可能真的會分開?明白嗎?」

    「可是,可是我……」陶銳張了張嘴,眼中有悲哀在漫延。

    「怎樣都好,別讓我碰不到你。」

    「可是我已經,我已經……」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會讓你覺得驕傲的,單純美好的陶銳了。

    大顆的水滴,在陶銳的眼底凝聚,最悲傷的時候,連哭泣都沒有聲音,不斷的錯過,在左右之間,為生活所迫一路的狂奔,不斷的妥協,不斷的向左而去,直到天涯海角。可是站定回頭,原來生命中的右翼就在自己手邊,觸手可及的距離,然而腳下有鴻溝,跨不過去。

    「讓我陪你!」段明軒輕輕拉了一下,將陶銳按到自己肩膀上,眼淚無聲無息的流淌,平靜而洶湧,將衣服一層層濕透,熱度一直燙到他肩膀上,把皮膚融化。

    太蠱惑了,這樣的邀請,如何去拒絕,可是……「陶陶,我知道這麼多年,我們都變了,我們長大,都會改變,可重要的是,你現在想要的是什麼,告訴我你要什麼?陶銳,給我個機會,我花了那麼多年去等待,我真的不行了,我已經等不下去了,無論如何給我一個答案,如果你不想再見我,我可以不再出現,可是真的不行了嗎?回到以前那樣,讓我陪著你。」

    要如何去拒絕,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語言,陶銳忽然發現從小到大他都沒能拒絕過段明軒,從來都是段明軒在寵著他縱容著他的胡鬧和任性,可是任何時候,如果段明軒堅持了,他從來都沒有能力去拒絕。

    任何他想要的都會給,哪怕沒有。

    談峻站在門外,門內的兩個人相擁在一起,那畫面美好和諧得不像話,好像離開他們五尺之外有一道透明的牆,在那裡面空氣是膠著的,任何試圖要插入其中的物體都會被碾成粉末。

    剛才一起跟過來的小護士站在他的對面,手放在門把上,但是不敢推門。

    談峻輕笑了一聲,給自己點了一支煙,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慢慢的抽,蒼藍色的煙霧慢慢騰起來,有種與世隔絕的孤寂。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口袋裡的煙都快要抽完了,他看到段明軒從裡面走出來。

    「嗨!」談峻打招呼。

    「你好。」

    「有個問題啊,需要問你。」談峻有些誇張的把煙咬在牙間:「你還在堅持你那個簡單的人生的夢想嗎?那個美好的,受人委託的,好好照顧?」

    「哦,好像不行了。」

    「真是遺憾啊。」談峻湊近他:「那你和我還有什麼不一樣?」

    「沒有!」

    段明軒點了點頭,微笑,鎮定自若:「所以,與其把陶陶交給你,我寧願相信我自己。」

    「哦,你倒是很坦白。」

    「在你面前,很難不坦白,你會接受敷衍嗎?」

    談峻苦笑:「看來是我給了你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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