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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7:43:48 作者: 多木木多
不過私底下,代玉書也愛開玩笑的叫他石頭或大頭。因為施無為剛來求學時,雖然已經成年,卻很瘦,細細的脖子支著一顆大腦袋,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在學校喝牛奶吃奶酪麵包才長胖的。
施無為瞬間號啕大哭起來,他撲到代玉書腳下,連連磕了幾個頭,淚水噎住了他的喉嚨,哀號讓他沒有辦法把心裡的話倒出來,只能不停的磕頭。
代玉書沉默又木然的看著趴在他腳下痛哭的學生。
施無為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喉嚨干燒,淚水流盡。他抬起頭看代玉書,「先生,先生……我對不起你!我是王八蛋!我對不起你!!」
當年他親眼看著他們把先生抓起來,刑求先生,折磨先生,他明明知道那些罪狀都是不對的,都是莫虛有,可他沒有站出來!他沒有站出來!他沒有保護先生!他甚至沒有為先生說一句話!他知道!那是因為他太懦弱了!
他曾有多少雄心壯志,就曾經多麼的鄙視自己!什麼救中國,救人民,他就是個膽小鬼!如果真上了戰場,他就是逃兵!就是叛徒!就是漢jian!他連替近在咫尺的先生說一句話都不敢,他憑什麼認為自己能拿起槍保衛國家?
他是個卑鄙的小人!
施無為從此不敢再稱自己是個學者,是個教授,他不認為自己配得到任何一分讚譽。那些愛戴他的學生,通通都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而他也不敢告訴他們……
他想對代先生懺悔,不求得到他的原諒,只是想站在他面前,親口說一句:對不起。
施無為不敢把頭抬起來。
代玉書伸出手,按在他的肩上,施無為更不敢看先生了,他縮成一團趴在地上,「先生,先生……」
「唉……」代玉書釋然的苦笑道,「起來吧,你能來看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
這句話進到施無為的耳朵里,就好像叫醒了他。
他茫然的直起身,代玉書的聲音變得又遠又大:「回去吧,我不怪你。無為,你也不要再怪自己了。」
施教授聽到了妻子進來的聲音,她悄悄往床上看,想知道他醒了沒有。他卻緊閉雙眼,假裝自己還在睡。等妻子輕手輕腳的出去後,他才放鬆下來,想繼續入睡。
再夢一次,再見代先生一次,他想再看一看代先生!
可努力了半天,連小孫子都起來了,他也沒有再睡著。
他徒勞無功的睜眼起床,小孫子跳到他的床上說:「爺爺睡懶覺!爺爺沒有按時睡覺!」
施教授扶住小孫子,「爺爺做得不對,你不要跟爺爺學。」
他抱住小孫子,看向擺在床頭桌上的八鈴。
他把手放在八鈴上。
謝謝你。
☆、第 146 章 細柳路26號
施教授忘了自己的年紀,也忘了如今的天氣,偷偷熬了幾夜後就生病了,頭重腳輕流眼淚,被老妻一眼看穿,「病了吧?」
施教授的妻子一點不生氣,反而高興起來,光明正大的把他那一屋子東西收拾起來,八鈴也放進紙箱裡,讓小孫子看管施教授好好躺在床上吃藥休息。小孫子這個「牢頭」十分盡責,每天從幼兒園回來就坐在施教授床前監督爺爺吃藥,還有奶奶說了,不許爺爺戴眼鏡看書拿筆玩蘋果----施教授很新cháo,對ipad愛不釋手,查資料太方便了!
無奈之下,施教授把許漢文叫過去,「漢文啊,這個我也看得差不多了,你接下去查一查,查完趕緊給人家發過去啊。」
許漢文雖說已經打算改行,但他已經在這一行里打滾了六七年,再改也不是打算脫離這一行。從此後只做學術研究也不壞嘛。事實上他已經打算留校了,只要杉譽要他。
他叫來兩個師弟幫他把紙箱搬回寢室。師弟們聽說他替教授查一個文物,興沖衝來看,見到八鈴真容後難免失望。師弟A道:「師兄,這東西多少年了?」
許漢文:「兩百多年吧。」
師弟B說:「師兄,你是不是少說一個零?才兩百多年有什麼好看的?」
許漢文說:「這是別人送來的,似乎是他們家的傳家寶。」
「兩百多年的傳家寶,這家族流傳也沒多久嘛。」師弟A道。
「別說人家,你自己家有超過一百年的東西嗎?」師弟B抬槓。
師弟A還真找出一個:「我高祖的棺材算不算?」十年前才遷過墳,他還跟同村的堂兄弟們一起磕頭呢。
許漢文把八鈴抱回寢室,出於同學情誼,給秦青打了個電話,說:「你要不要來看一看?」以前放在施教授那裡,他們這些學生也不好去看,現在在他手裡了,自然可以讓同學們盡情觀賞。他自己的同學都看遍了,都說八鈴看起來實在不像文物,也虧得是易家自己的傳家寶,不然擺在地攤上都未必有人收。
秦青對八鈴很好奇,又聽他說施教授已經都差不多找出八鈴的出處了,還有文字資料,立刻跑來了。
「看,這就是當時的照片。」許漢文拿出四五張照片給她。
照片是黑白的,一排四五個知青站在一座破房子前,牆壁上刷著標語:打倒反動派!另一邊的牆壁上是勞動最光榮!
知青身後的破房子似乎就是一座家廟,照片是漸進式的,第一張最能看出這是廟,門口有石像,廟門上還有圓形小窗,裡面仿佛還有些香火。
第二張,這廟就大變樣了。牆刷成白色,然後寫上斗大的標語。
第三張,飛檐被敲掉,廟門被砸下來燒成灰。
第四張,大概是這幾個幹活的知青站在已經面目全非的廟前合影留念。
這是能證明佛西附近山村曾經有廟的最直接的證據,別的就只剩下寥寥幾句記在紙上的文字了。
許漢文說:「大部分都是猜測。當時那一塊的廟都是野廟,那段時間人都跑了,誰還能顧上得放牌位的廟呢?大多都荒廢了,最後剩下幾個還算有香火的,在那幾年也都扒了推了。」
在一份工社的工作匯報中,還說了他們把附近的一座廟給推了,有一座離村子不遠的改成了社裡的豬圈。
「易家走的早。」許漢文說,「施教授推測,易家在清初的時候估計是出了什麼事,全家一起跑了,臨走前從家廟裡摘了這個鐘一起帶走,後來在通山附近落腳。」
至於易家為什麼舉家搬遷,這個連易家自己也不知道,外人就更是無從得知了。
「施教授的意思是,讓我自己去佛西走一趟,最好能找到易家當時在當地的遺址或什麼,不然只是一堆猜測的東西交上去,老人家心裡不舒服。」許漢文說。
其實如果不是施教授生病被按在床上動不了,估計老人家就自己去了。幸好他病得及時!許漢文聽到施教授這麼說的時候,汗毛都豎起來了!您老人家都這個年紀了以為自己還年輕嗎?
秦青說:「那你要去?」
許漢文點頭,「施教授一直很照顧我,不去的話總覺得對不起教授。」當然,施教授沒勉強他去,說的是最好去一次。
許漢文決定就寒假的時候跑一趟,正好他也有了車,來個公路旅行也很美。秦青說:「師兄,你的犧牲太大了!」過年不回家。
許漢文嘆氣:「不敢回去啊,回去就要被抓去相親了。」過年是相親的高鋒期,他的年紀越來越大,許爸爸都說「你都這把年紀了,再不找就晚了!」。搞得許漢文一直覺得自己快沒人要了。
他羨慕的看著秦青,「還是你好,都有男朋友了。」
秦青呵呵道:「師兄,你想要男朋友也不難的。」
許漢文說:「你錯了,師兄想要女朋友不難,想要男朋友很難!」他跟男人八字不合。
秦青想了一下,承認許師兄說的沒錯,爛桃花太多,所以男人緣一直不好。
一月中旬,許漢文開著自己的車出發了。鑑於有喬野的事例,秦青在他出發前提醒他不要夜宿小村,要住宿儘量挑市區,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不要在路上隨便幫忙女性,遇事多找警察叔叔,還讓他多發照片,把自己去的地點都交待清楚。
許漢文深以為然,去哪裡,走哪條路,在哪家小店吃飯,都寫在微博上,吃飯時還跟店主合影,就是每回合影的都是老闆娘或老闆女兒。
他走後過了一星期給秦青打來了個電話,說白真真那裡可能有什麼事,想讓秦青去看一看。
秦青說:「許師兄,你都離得這麼遠了,怎麼還有人找你啊。」
許漢文說:「人紅沒辦法。」
開過玩笑,他還是請秦青有時間儘量去見一見白真真,「遇上你之後,我的人生觀就變了。白真真上回問我怎麼養小鬼的事,我怎麼想都放不下心。」他怕白真真瞎折騰真弄出事情來就糟了。
秦青問白真真這次找他是什麼事,他說:「她問我小鬼不聽話怎麼辦。」
秦青的心裡咯噔一下。
她給白真真打電話,才知道她又搬了家,從公司給他們租的公寓裡搬出來,搬到了細柳路。
但白真真不肯說她的具體地址,似乎並不想讓秦青過去。
秦青只好自己找過去。可能白真真會嫌她多事,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小青害人。她不想讓錢芙的事再發生一次。
細柳路以前聽說是國民黨關地下黨的地方,雖然這樣說,但這條路卻是出了名的約會盛地,因為這裡以前有很多外國人,路兩旁全是小洋樓,兩邊的店鋪也多是咖啡店、書店、畫廊等。
秦青來到細柳路後就打聽這裡什麼地方能租房子,月租三百到五百左右的。這是她根據白真真的錢包估計的。她剛入職,不可能有錢租太好的地方。
路旁的咖啡店不乏開了幾十年的老店,一家店主就指點她說:「前邊26號院裡頭,後面四排樓,那邊租房的多,價錢便宜,很多你這樣的小姑娘去租。」
26號院據說是電業局家屬院,但已經很舊了,門口全是賣水果、賣菜和賣牛奶支的棚子。秦青進去都沒人管。
這個家屬院並不大,靠馬路的兩排樓四層高,後面的樓高一點,是七層的,最後四排竟然是三層高的,紅磚舊樓,目測至少有六十年的歷史了。
秦青想找個人問問這裡有沒有姓白的女孩子住,卻在樓下看到易晃的車。正納悶,易晃跟另一個人從樓里出來了,他看到秦青愣了下,跟那人說了幾句話就向她走來。
「你怎麼過來了?有事?」易晃問。
「我有個朋友住這裡,我來找她。」秦青問他,「你來這裡也是找人?」
易晃說:「我沒跟你說過,其實我也兼職做一些諮詢的事。今天來是工作。你朋友如果住這裡,跟他說最好先搬走,這裡的房子不好租。」
秦青陰氣太重,他擔心她在這裡會撞上不好的事。
秦青馬上想到了小青,她一邊點頭說好,一邊出去又給白真真打了個電話,那邊一接通,她就立刻問她:「是不是小青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