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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7:43:48 作者: 多木木多
    「比如那個教官的那條狗。」代教授啟發秦青。

    秦青懂了,「您是說用它做好事?」

    代教授伸手在唇邊一豎,「如果你看到美,就宣揚它;如果你看到惡,就避開它;如果你手中握劍,那劍應斬惡;如果你要替人指引方向,記得永遠指向東方,因為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一片白光漸漸淹沒了代教授----

    秦青醒來後,已經是周末了。她正好想借著這兩天去學校資料室找點東西,這次她找的不算保密資料,但實習生還是不知道,還是那個保管鑰匙的人替她找的。

    「你們這些學生啊,怎麼總找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理由是現成的,「因為我們新開了個課叫《杉譽歷史》,所以就想看看那個時代的教授們,如果有照片的話。」

    「那時都是合照多,單人照少。」那個啊了聲,「正好,這裡有98年重印的,有資料記檔的都在這裡了!」

    說著就遞給她厚厚的四五本16開的精裝書,「都給你吧,這是98年香港回歸時做的,說是想吸引香港留學生……」

    秦青抱著這些大部頭找了張桌子,找出最早一本開始翻,然後竟然在第二頁就看到了。

    那是一個微微發紅的半身照,如果不是下方寫著【代玉書】,她根本就認不出來!因為那照片上的人只有二三十歲!

    他梳著大背頭,戴著圓型的眼鏡,濃眉大眼,穿著三件套的西裝,一手插在馬夾袋中,側身站著,對著鏡頭在微笑,似乎很開心。

    秦青抱著書把這一頁給印了下來,然後在自己的書上抄下了代教授給她的那段話。

    【如果你看到美,就宣揚它;如果你看到惡,就避開它;如果你手中握劍,那劍應斬惡;如果你要替人指引方向,記得永遠指向東方,因為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再次去上施教授的課,是因為她覺得應該對施教授匯報一下,因為她的疑惑已經解開了,她對民俗的興趣……那個……課業太忙,她大概不會來蹭課了。只是可惜施教授替她開了條子,她還是來說一聲的好。

    施教授還記得她,看到她時哦了聲,不等秦青艱難措辭,他就回身說:「你等等,我找出來些東西。」然後遞給她一個紙袋,她拿出來一看,是一些複印件,她正糊塗著,一眼看到第一行的題目和下方的題字:

    【徐家屯民俗初考----代玉書】

    全是真筆!

    秦青的呼吸都不穩了,緊緊抱著就像誰要跟她搶一樣,再也說不出一句她不想學了。看來以後施教授的課還是要常來!

    施教授的神情十分複雜,好像他並不為把這個給她而開心,但他還是拿出來了,而且一看就是新印出來的,還裝訂的很好。

    「你看的那本書呢,沒有別的資料,這個是以前筆者自己寫的筆記,你拿去做參考吧。」他說完,忍不住又添了一句,「多看看,認真看。」

    「是,教授,我一定認真看。」秦青堅定的說。

    施教授拿起皮包和課件,走之前又停下來,轉過身對秦青說,「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再來問我,這上面有我的電話,我給你寫上了。有什麼看不懂的都能問我。」

    秦青此時明白了些什麼,她再看那手稿。手稿應該是寫在稿紙上的,考慮到代教授的年代,這些稿紙應該已經保存了很多年,掃描件上都能看到稿紙邊緣破碎的痕跡。可如果已經放了三四十年,那它們保存得相當不錯了。

    施教授……是當年坐在那個教室里的男生之一嗎?

    施教授慢慢的走在校園中,認識的人紛紛跟他打招呼,他客氣的笑著,不停的回禮。他的孩子曾經覺得他很沒有架子,太不像個教授了。

    「爸,你別總是彎腰行嗎?」

    「爸,別人沒沖你笑,你先沖人家笑,那是你學生啊!」

    「爸!你這樣哪像個教授啊!」

    施教授卻總是改不掉這個習慣。

    「施教授!施教授!」一個學校行政辦公室的人遠遠的就喊他,沖他招手。施教授一看他,卻趕緊加快腳步!但無奈還是比不過年輕人,被追上了。

    「施教授!你停一停!施教授!」那人哭笑不得,「施教授,那個東二樓……」

    施教授像個老小孩一樣甩開他的手邁大步跑了。

    那人愣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然後趕緊繼續追!

    「施教授!你等等!這次不是扒樓!真不是扒樓!!」

    好不容易追上了,施教授一副「你休想騙我」的表情讓那人無奈極了,只能慢慢勸:「施教授,學校考慮了你的意見,我們的意思是呢,可以對東二樓進行一下修復。」

    「怎麼修?修復完幹什麼?」施教授虎著臉問。

    那人說:「就照它原來的樣子修,修好後打算給建築美術系的當一個陳列室。」所以才打算修成原本的模樣,也算是復古了。

    施教授愣住了,像不相信有這種好事。

    秦青算是明白為什麼施教授跟她說看不懂可以給他打電話,因為代教授寫嗨了以後會在文中夾雜德文!她用網翻翻出來的根本不對頭,而且代教授的花體字寫的真美!她猶豫要不要麻煩施教授,還是等晚上做夢後去找代教授?

    她也真是得天獨厚呵呵呵呵~

    但從這天起,她竟然再也夢不到代教授了!

    代教授,你為什麼不來了?難道是徐二毛的故事講完了?她心中的疑惑也解開的緣故?

    回憶了下,她夢到代教授的契機是她想當面問這個教授《民俗初考》的事,現在她有資料了,施教授也願意提供幫助,代教授就功成身退了?

    這很有可能。

    秦青突然懂了。

    代教授想教導學生,所以在學生迫切的希望得到他的教導後,他就出現了。

    山子想念教官,所以才出現在教官身邊。

    容榕當然不可能是想念她。她從容榕的性格猜,容榕極有可能是想向她炫耀秦城有多愛她,他們的愛有多堅貞才把她拉過去的!

    她現在的確不怎麼迫切的需要代教授的教導,只是想省去麻煩,代教授洞察了她的動機不純,於是就不搭理她了。

    秦青沮喪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還有容榕啊……你還真是……雖然基本上目的也達到了……

    ☆、第 11 章 先人與今人

    「你這是打算學德語?夠用功啊。」司雨寒見秦青這幾天出來進去都帶著個小本本記滿單詞,頭都不抬的拿手機查單詞查意思,絞盡腦汁的翻譯,還問她這裡這麼翻意思對不對,把司雨寒也問得頭大。

    秦青內牛滿面……

    她也不想啊,代教授學富五車,故事後面跟著就是分析,勾引得她不要不要的,就是裡面有大段大段的德文。她倒是能問施教授,可她連單詞都不會讀,難道一個一個給施教授拼?那也不能把人家老教授當在線翻譯使啊。思來想去,靠人不如靠已,還是她自己弄懂,再結合前後文猜上一猜,大概能明白個八九不離十。再有不懂的問題集中一下再去問施教授,這也像個學習的樣子。

    所以她現在就跟德文死磕了。什麼?你說《徐家屯民俗初考》有一千三百多篇?風太大她聽不清!

    再走過那幢面目全非的小樓時,已經有工人在施工了。秦青過去問,怕學校是看這樓實在太破終於打算拆了,幸好工人說這是在修復,門、窗、牆,還有屋裡,全都要修。

    窗戶上釘的木板已經拆掉了,露出斑駁不堪的內里。白色的窗框支離破碎,漆也掉光了,玻璃也全都被敲的粉碎。站在外面看那些窗戶,就像老人乾涸的眼眶。

    秦青唏噓一陣就離開了,走出不遠就看到施教授站在遠處望向這邊,他的心情也很複雜吧。

    再看到這幢樓被打開,施無為是恐懼的。

    他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最後見到代先生的那天。

    那天,他坐在台上,坐在人群中,他沒有勇氣離開人群,走到代先生身邊去。

    代先生瘦了很多,身形佝僂,身上穿著寬大的不合身的舊衣服,他拖著手銬和腳鐐,緩緩挪上去,鐵鎖拖在地上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刮在施無為的心上。

    他站在那裡,就像上課時一樣。他站在前面,學生們坐在下面。今天他也站著,聽他的學生宣判他的罪狀。

    代玉書出身貧農,本應是偉大的無產階級的一員,但他在幼年時就脫離了無產階級,投入了資本主義的懷抱!

    他受到資本主義的資助,前往資本主義國家學習他們的主義!成為他們堅定的支持者!在他回國後,傳播資本主義的毒!污染廣大的無產階級接班人!罪大惡極!罪證確鑿!是人民的敵人!幸好!有我們的戰友看穿了他的險惡面目!向我們的組織揭發了他的醜惡罪行!他從頭到腳都是資本主義的流毒!罪人代老狗!你認不認罪?

    代先生似乎有些茫然,有些不解。他思考了很長時間的措辭,平靜緩慢的說:「我離家時虛歲十歲,周歲不過八歲而已。但我是家裡最大的男孩,家裡孩子多,我想讓父母減輕負擔就離開了。我打定主意,哪怕餓死也不回去,因為只要我少吃一口,我的父母兄弟就能多吃一口。」

    「我流浪了三年。那個年代風雨飄搖,沒多少人家肯請人,因為自己家都吃不飽。我找不到工,只能做乞丐。」

    代先生仿佛又回到了課堂,他上課時大家都不會走神。教室里非常、非常安靜,只有代先生的聲音在迴響。

    「徐家油坊撿回了我,少掌柜給了我一口飯吃。我當時是真心實意要賣身給他家。但少掌柜沒有接受,他讓我跟他的妻子、兒子一起吃飯,讓我跟他的兒子一起上學。少掌柜的兒子回家接掌油坊,我卻因為成績好,被少掌柜送到了縣城、進京城、上大學……」

    代先生的聲音非常輕,柔軟又多情。施無為知道,代先生一直都非常感激油坊的少掌柜,他是真心愛戴他們的。

    「之後更是支持我去留學,一直到我失去他們的音信,我每年都能收到他們給我寄的錢。」

    代先生堅定的說,「我在快餓死的時候,因為想著要吃一口飯再死,想著家鄉的父母親人,才能活下來;當我在求學時,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都因為有著一股救中國,救人民的信念才能堅持下去;當我回國,也是憑著這股信念。」

    「君子,寧折不彎。」

    「你想讓我否認我受過徐家油坊的恩慧,否認他們待我的真情厚意,否認求學的初衷,否認我一直以來的信念?僅僅為了求一條生命?」

    代先生洒然一笑,「代某,從不懼死。若愛惜性命,為苟活於世而污心,那代某又為什麼出國留學?又為何回來?」

    代先生當晚就自盡了。

    校長被關在女廁所里,因為他曾經收了日本人的錢替日本人蓋校舍也被定為漢jian。施無為去給校長送飯時,說了代先生的死訊。校長哭笑一夜,第二天就認罪了,被送到了市監獄服刑,還成了那裡的優秀犯人,最擅長給送來的人做思想工作,但也因為如此,平反時,這個監獄的人活下來的最多,他們最後都得到了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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