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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7:39:50 作者: 烏雲登珠
四周漸漸變得安靜下來,只有遠遠傳來電視節目的聲音和老人孩子的說話聲,顯示著這裡還是有很多居民的。
韓清昀走到一個轉彎處,靠在一根鐵桿上吹風。回頭看到,熱鬧非凡的扶蒼江畔已經被遠遠拋在了腳下。
眼前這些□□十年代舊水泥樓房,組成了一個錯綜複雜的城市森林。他的目光中滿是複雜的光芒。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是路子星的:「哥哥,天暗了,你要小心別去小路。剛才賓館服務員跟我說,俞山城路很難走,外鄉人走小路很容易迷路的。導航也不靠譜。」
「知道了,在幹什麼?」
「叫了點飲料和薯片,在看電視。」她說,「我很乖哦,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這樣哥哥才能放心去做事。」
「考試結束,是不是覺得特別輕鬆?」
「是啊。」
韓清昀一邊跟她聊,一邊在那些辨認不清方向的山路上轉悠著,這些足以讓外鄉人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蛛網路里,他閒庭信步。他說:「等我事情辦完了,我幫你解決一下你奶奶的事情,怎麼樣?」
「你陪我去雲南?」
「沒問題。」哄完妹妹,他說,「我掛機了,免得別人打我電話忙音。」
子星嘖了一下:「啊,一跟哥哥說話就忘記了,沒影響你做事吧?」
「沒有,我掛了。」韓清昀抬起頭,此刻是日落時分,他站在了一個舊煉油廠前。
夕陽西下,給這片舊廠區罩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光芒。他把手機線掐了。
這個廠區被廢棄的時間至少在十年以上。
但是,這裡的廠房和儲油罐等都還沒有被拆除。前些年,俞山城鵝嶺舊廠房改造成為商業文化區,大獲成功之後。城市規劃局對於這些殘留在街道角落裡的舊廠區,不再採用那種「一刀切」的拆除了。而是將其生態、文化的價值都做好挖掘和規劃之後,才開始進行有計劃改建,使得城市的面貌更加豐富。
這家倒閉多年的舊煉油廠,就這樣保留了下來。
韓清昀從那些長得亂七八糟的綠樹中走過,腳底下是一堆堆破磚亂瓦,綠色的纖維板、碎裂的飽暖材料到處都是。
他經過高吊航車殘剩的支架,上面供人攀爬的鐵梯已經不知道在哪一年破損了。航車下面,草木繁盛直到人腰間,蜻蜓在上面低低飛行,空氣里都是水分。
他走了又走。
最後,韓清昀在那個巨大的儲油罐前停住了。這是個水泥砌成的大圓柱形,高二十米不到一點。他走到旁邊的鐵架梯子上,用力搖了搖,一陣陣鐵屑從頭頂落下來。
「久違了。」一個聲音從儲油罐的陰影處傳來。
韓清昀看著對方:「久違了,阿暢。」
第八十章
呂暢就是那個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他的頭髮特別濃密, 黑沉沉壓在頭頂。
「為什麼要約在這個地方見面?」呂暢扶了扶眼鏡, 發現韓清昀頭上戴著一頂帽子,看到他帶著帽子,他心裡浮起淡淡異樣。
「我們上去談。」韓清昀抬起頭,示意了一下水泥罐上方。
呂暢遲疑了一下,水泥罐有近六層樓高。廠區廢棄的這些年越發破損嚴重,東北角落上還風化了一大塊, 像個黑色有缺裂的巨齒。
他的猶豫,落在了對方的眼梢里。
韓清昀冷笑, 夕陽照在棒球帽檐上, 讓他的臉半明半昧:「不敢上去?」
他犀利的笑容刺痛了呂暢,他微微後退了半步。
不再等他猶豫, 韓清昀自顧自面對那一架染滿鏽跡的鐵條扶梯。他的手一伸上去,上面就淅淅索索地掉下剌手的鐵屑來。不過他並不在意,身手敏捷地朝上面爬去。
呂暢看著他的身形向著空中越來越高, 只覺得這個人的長相他從來都看不清楚。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是在母校的開學季。
尹教練告訴他, 他有個小師弟叫韓清昀, 考到了他的學校。其實小孩去年在國家隊拿了奧數金牌以後, 已經被某校錄取了。因為年齡太小,不能適應而退學。
今年, 尹教練讓他考到呂暢這邊來, 想讓他照顧一下。
呂暢看到的是一個矮瘦的少年,穿了一件連帽短袖衛衣, 闊腿的五分牛仔褲,露出細長白皙的四肢。他把衛衣的帽子緊緊兜在頭上,額髮長到鼻尖,根本看不清長相。
「你好,我是你師兄,你可以叫我阿暢。」呂暢知道,尹教練前幾年得了不治之症,此後就開始免費教一些他選出來的高智商小孩,幫助他們通過數學競賽獲獎去讀名校。呂暢是尹爸爸最喜歡的一個,現在已經快大學畢業了。他估計這個小孩也是這樣的情況。
尹正南說:「阿暢,小昀十六歲還不滿。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照顧他。」
「知道了老師,我會用心的。」
臨別的時候,尹正南抱了抱小孩瘦弱的肩背:「兒子,儘量留下。」
呂暢關心著這個師弟,小心地幫助他協調與所有人的關係。但是小孩始終不理不睬,幾乎不說話。
有時候,他很想把韓清昀終日扣在頭上的連帽衫帽子取下來,看看這個小孩到底長什麼樣。這小孩15歲就拿世界冠軍,這次高考分數也高到離譜,應該很聰明。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動手,孩子就自己退學了。
起因很簡單,因為韓清昀去年退學是在軍訓的時候跟人發生了矛盾。所以這次,尹正南特地跟校方做好交涉,小孩不參加軍訓。學校對這個高分小孩也挺當回事兒,就把他當特殊人才對待。
開學第十三天,小孩在食堂打飯,一個同學以開玩笑的語氣跟他說:「韓清昀,你整天遮著臉幹什麼?受過傷嗎?」
「哐啷」一聲,飯盒被扔在地上。
小孩直接回到宿舍,給校方寫了退學申請,當天就一個人坐火車回俞山城了。呂暢一聽說,從計算機房直接衝出來,啥都沒帶,買了票一口氣也攆回了俞山城。
尹正南見到他什麼也沒說,跟呂暢喝了一頓悶酒,嘆了一頓氣,就讓呂暢回學校了。
臨走,呂暢到尹教練的舊屋閣樓上去,看一看那個小孩。
夕陽斜下,血色從窗戶間隙中,在地板上落下筆直的紅痕。
小孩一個人坐在滿是書的閣樓里,哪怕只有他一個人,他也依然用帽子緊緊蓋住自己的頭部。呂暢在他面前蹲下:「小昀。想通了就回學校。我幫你把學籍留住。」
小孩抱著膝蓋,跟聽不見似得。不久之後,尹爸爸親自去學校給他辦了退學手續。
第三年七月,他聽尹教練說,小孩又去考學校了,而且又考上了。這次他一定要跟校方做好工作,讓那小孩適應社會。
九月,傳來消息,小孩又退學了。
這一次尹教練顯得有些焦慮,打電話給呂暢:「阿暢啊,我活不了幾年了,我兒子怎麼辦?」尹正南把他帶的那些親近一些的學生都叫做「兒子」,呂暢小一點的時候,也被叫做兒子。而這個「小兒子」韓清昀顯然是他最沒法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