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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58:35 作者: 古靈
    「你不要又上他的當了!」他警告她。

    「我知道。」

    這晚,在馬賽人的招待下,他們頭一回品嘗到坦尚尼亞人的食物,一種用玉米粉加熱水攪成糊狀後揉成小圓子,然後沾羊肉、雞肉或牛肉湯的食物,還有米、豆和香蕉製成的湯。

    相當獨特的口味,很值得品嘗一下,但丹奧仍然幾乎甚麼都沒吃,所以臨睡前,赫倫特意把莎夏叫到屋外去談話。

    「你還記得現在是任務當中吧?」

    莎夏默然看他一眼,垂首點頭,心裡很明白赫倫在說甚麼。

    這兩天以來,丹奧不斷找機會接觸她,可是每一回她都故意很用力的甩開他,甚至大聲喝叱他不要碰她,使得他不但很難堪,也越來越抑鬱,如此明顯的情況,大家都看在眼裡。

    「如果你希望這次任務能夠讓你順利升上A級,你最好改變你的態度。」

    莎夏再次點頭,但也很不服氣地提出質疑。「可是我們明明可以很快就到達目的地,為甚麼一定要聽從他的意思繞遠路?如果他是故意的,那不是……」

    不待她說完,赫倫便神情一沉,冷冷地反問,「你在懷疑我的決定嗎?」

    心中一驚,「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點奇怪。」莎夏忙為自己做辯解。

    赫倫的眼神更陰鷥。「SA守則第十一條是甚麼,你還記得吧?」

    莎夏一凜。「抱歉,我不會再問了。」

    赫倫盯住她半晌。

    「聽說你的表現一向很出色,起初我對你還抱著相當大的期望,沒想到你卻令人如此失望……」他搖搖頭。「希望你不要讓我更失望了。」

    「我發誓,絕不會了!」莎夏信誓旦旦地承諾。

    是的,她絕不會了,至少在任務結束之前絕不會了! 甫一踏入蒲隆地國界,赫倫一夥人便碰上叛軍用迫擊炮轟擊平民居住的地方,他們只好更努力避開人煙,偏偏蒲隆地境內多為高原與山地,因此最後,他們被迫必須徒步越過山區。

    然而對接受過嚴格訓練,沒事拿劈磚砍石當消遣的人來講,爬個山實在不算甚麼,叫他倒吊攀岩都是小case;但對那種成天窩在電腦前敲鍵盤的人而言,路走遠一點都會喘死,爬山簡直是酷刑!

    所以啦!山路走不到兩個鐘頭,丹奧已經開始呈現虛脫狀態。

    「休息!」

    「休息?還不到兩個鍾……」一接收到兩盞尖銳的警告探照燈,尼基立刻吞回餘下的抗議。「沒,我沒說甚麼。」

    放下沉重的背包,一個下穩,丹奧險些整個人仆跌到地上,幸好赫倫及時一把攜住他,並將他放在一旁的大石頭上。

    「謝謝。」丹奧感激地說,覺得自己的腳在發抖,連手也仿佛犯了毒癮一樣抖個不停,老是到處亂飄的小火焰怎麼也對不準那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小菸頭。

    實在看不下去,赫倫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幫他點著。

    丹奧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吐出,「謝謝。」再一次,他說,然後,壓低了聲音。「待會兒不要往瀑布那兒去。」

    「為甚麼?」他怎麼知道要往瀑布那兒去?

    「那邊有人在等我們。」

    你怎麼知道?

    赫倫差點脫口而出,然喉頭只顫了顫,便又不露半點痕跡地吞咽下不被允許的好奇心——第N萬次,「我知道了。」並冷靜地回應,不敢做任何質疑。

    千萬記住,無論丹奧說甚麼,你絕對不能有所質疑,也不允許追根究柢,更不可有半點好奇心,你只能完全聽從他的話,即便他叫你去死,你也得乖乖聽命,唯有如此,你們才能夠安安全全的完成這件任務,明白嗎?

    當然明白,SA的本分就是服從命令!

    何況這還是臨行前校長的特別囑咐——校長老大從來不曾特別關心過哪件任務,只有這一回,所以他也特別謹慎,縱然有千般困惑萬種疑問,他也得當作沒那一回事,唯一的目標就是達成任務。

    「只剩下四天了,來得及嗎?」摩拉悄聲問。

    「我也不知道。」這是實話。

    「不能和任何人聯絡,請人支援?」

    「不能,可能會泄漏我們所在的行為一律禁止。」

    「一定要按照丹奧的意思行動?」

    「對。」

    「那我們一定會來不及。」摩拉嘀咕。「看來這會是我們第一次任務失敗。」

    他也這麼認為,但是……

    「還有四天,如果路趕一點的話,應該可以。」

    然而情況依然無法如他預計中那樣進行,在好不容易離開山區後不久,他們來到一座飽受叛軍摧殘的小村落,在那兒做免費醫療服務和收容孤兒的三位神父修女們,他們本著慈愛之心收容了附近所有的難民。

    茅糙與木板搭建成的臨時醫療站內,躺滿了一個個斷手斷腳鮮血淋漓的傷患,因為得不到完備的醫療,大部分傷患身上都散發著傷口腐敗的臭味,嘴裡吐著殘破不堪的呻吟,聞之令人心酸不已;還有那些婦女與幼童臉上木然的表情,仿佛對這種悽慘的境遇早已麻木,更明白這仍不是厄運的終點。

    「神父,我想告解。」

    掙扎許久後,丹奧終於說出這句令赫倫等人錯愕不已又哭笑不得的話。

    「告解?」赫倫不可思議地重複。這種時候,他想告解?「丹奧,我們快來不及了!」更正確的說法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想告解。」丹奧非常堅持。「只要一下下就好,來得及的。」

    而更教人費解的是,在丹奧單獨向神父「告解」過後,他竟然還不肯定,堅持要一個個和村里所有人都握過手之後,他才願意離開。

    「對不起,神父,我只能做到這樣。」丹奧愧疚地說。

    「夠了,你已經做得太多了。」神父卻是感激不已。「如果神說他們應該要回到主的懷抱,你應該為他們高興;至於那些原本會受盡被強暴,被毆打逼供、被重傷成殘各種折磨的人,他們能夠因為你的善心而得以免除那些災難,我替他們感謝你,願主保佑你!」

    「那麼,神父,記住帶那些可以離開的人往卡雅薩那兒去,那兒不會受到戰火波及,我會設法通知我父親給予你們援助,屆時……」

    「不,」神父微笑著搖頭。「修女會帶他們去,我不去。」

    丹奧一怔。「可是神父你若是留在這兒的話,會……」

    「如果這是神給我的試煉,我會很坦然的承受。」

    「但神父……」

    「我不會泄漏你的秘密的。」

    「神父……」

    「你該走了,他們已經等你很久了!」

    看出神父的堅持,丹奧只好黯然走向那幾個瀕臨爆發邊緣的人。

    「又浪費半天時間了!」

    「不曉得找不找得到交通工具?」

    「最好是能飛的交通工具。」

    「還有,接下來我們一定要確確實實的避開人群。」

    「免得又有人心血來cháo想來個絕地大社交,說不定還要喝下午茶呢!」

    除了赫倫,包括摩拉,大家都忍不住冷嘲熟諷幾句,但是丹奧並不後悔,雖然他救不了全部的人,起碼也幫到一半以上的人了。

    「你們統統給我閉嘴,該走了!」赫倫怒叱。

    「是誰不走的呀!」尼基在嘴裡咕噥。「現在肯定來不及了。」

    「尼基!」

    「是是是,這不在走了!」

    丹奧突然有意無意地碰了赫倫一下。

    「嗯?」

    「沒甚麼。」

    不,來得及,雖然會稍微遲了一點,但還是來得及。

    自從暴君莫布杜總統的集權政府被推翻之後,剛果再度成為內戰頻仍的國家,恐怖組織伊斯蘭團也乘機進駐剛果北方,在與臨時政府洽商過後,聯合國部隊正式開入剛果北部追剿伊斯蘭團剛果分部。

    結果相當順利,聯合國部隊也在功德圓滿後迅速退離當地,免得引起剛果臨時政府的猜忌。可是……

    「就算不能坐飛機,我們也可以自己開車去阿魯呀!」

    赫倫瞥向丹奧,丹奧微一搖頭。

    「那要怎麼去?」

    丹奧默然地望向前方的河流。

    「水路?」

    丹奧頷首。

    「好吧!那你們在這邊等著,我和尼基去找船。」如果順利的話,水路可能更快。

    杏子和摩拉也跑去買食物,恰卡說要去多準備一點乾淨的水——剛果河的水雖然多,卻只能看不能喝,除非你已經有上吐下瀉的心理準備;丹奧則始終悶不吭聲,只默默注視著他們一一離去。

    自從離開村落之後,他更沉默了,幾乎完全不說話,老是獨自一個人默默抽菸沉思,而最令時時悄然偷覷他的莎夏心驚的,是他眼中逐漸浮現的慘澹目光。

    她見過,並且永遠無法忘記,那是絕望的眼神,毫無生趣的人所特有的眼神,她在母親眼裡瞧見過,半個月後她母親就自殺了,就在她父親過世後一個月。他們是如此相愛,以至於失去父親之後,母親自覺無法獨活,竟然扔下年幼的她去與父親相聚了。

    難道丹奧也……

    為甚麼?

    事實上,丹奧自己也覺得非常納悶,這兒是非洲,天氣燠熱,綠意蔥蔥,又沒有淒淒冷風掃得他寒颼颼的,也沒有枯黃的落葉在他眼前飄零,為何他還會如此沮喪?

    「丹奧。」

    突如其來的低喚,菸頭上長長一截菸灰立刻顫落於地,丹奧愕然轉眸,詫異地發現莎夏不知何時來到他身邊,他竟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不,她會主動靠近他更令他錯愕,她不是一直當他是毒蠍一樣避之唯恐不及嗎?

    「莎夏?」

    「你在想甚麼?」莎夏認真地問,同時告訴自己,這不是因為她關心他、擔心他、揪心他,而是因為任務,所以她不得不想辦法解決他的煩惱,免得任務尚未完成他就先掛點了,而且還是他自己把自己掛上去的。

    她在關心他嗎?「呃,也沒甚麼。」丹奧驚訝得簡直想喊暫停,先讓他痛哭流涕一下再繼續。

    「告訴我。」莎夏堅持道。

    「真的沒甚麼,」捻熄菸屁股,丹奧又點燃另一根菸。「只不過是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有病?」她以為他只是缺少身體鍛鏈,沒想到他竟然有病!

    「不是,」丹奧不覺莞爾。「是個性上的老毛病。」

    個性上的老毛病?

    神經病?「麻煩你說清楚一點好嗎?」還是人格分裂?憂鬱症?

    直眼望向前方潺潺流動的盧拉巴河,「我很容易沮喪,」丹奧淡淡道。「不過通常只在秋天才會發作,現在這種鬱熱的氣候居然也會發作,這倒是奇怪得很。」

    「有多沮喪?」

    丹奧沒吭聲,只是猛吸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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