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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2 22:59:38 作者: 觀乎
白謹明的笑意在嘴角僵住。
「人死了,但總得留下點東西,除了我也沒人記得她了。」方曜站在他身邊,看向那一牆大大小小的榮譽。
他瞥了一眼,青年的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看不見對往事的懷念,也沒有絲毫失落。
白謹明終於有勇氣問:「她是什麼原因去世的?」
「病死的。」方曜答道,「在我讀小學的時候就查出來了,她沒有選擇治療,其實也是因為錢不夠,我回方家不久她就死了。」
「你回到方家之後,方永年沒有出錢給她治療嗎?」
「沒有,」方曜頓了頓,「到死方永年也沒有去看過她。我媽是方永年人生里的污點,所以方永年應該巴不得她早點死吧。」
白謹明盡力保持著看似的理智,就像一個不預設任何立場、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記者。
他接著問:「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兩個人的說法不一樣,讓我想想。」
方曜真的停下來想了一會兒,才說:「我媽是那種自尊心很強,好強的方向卻很奇怪的女人。她懷上我之後和家裡斷了聯繫,拒絕父母接濟,但是又滿心只想把我送回方家,以此證明方永年犯了多大的錯誤。」
白謹明不禁皺眉:「這什麼邏輯?」
青年看了他一眼:「因為她說自己是被強迫的。」
「類似於斯德哥爾摩吧,一開始被強迫,後來也淪陷進去了,懷孕之後卻被方永年趕走。走之前,方永年陪著她去小診所打胎,我媽在房間裡面求著那個醫生留下了我,但沒告訴方永年。」
方曜說起上一輩的往事,更像一個局外人了,仿佛那個差點被流產的孩子不是自己。
「啊,對了,他從一開始強迫我媽的時候就已經結婚了,連孩子都有了。」
白謹明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產生了憐憫。
但是一想到方曜對自己親生母親模稜兩可的態度,他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下定論,因為每一段關係背後都藏著不為人知的齟齬,方曜和他母親之間可能也有很深的隔閡。
「那方永年是怎麼說的?」他問。
「你難道不清楚男人的劣根性嗎?」方曜看向他。
白謹明心領神會:「他說自己是被勾引的?」
青年笑了,默認他猜得正確。
「……老混蛋。」他沒忍住,罵了一句。
其實方曜有一件事沒有說。
小時候他並不想回方家,是他媽逼著他回來,再者他覺得方永年有錢能夠讓他媽得到治療。
但從手指縫裡漏點錢下來的事情,方永年不同意。
方曜那會兒也求過,低聲下氣地叫「爸爸」,甚至還承諾自己以後再也不和親媽接觸,但都沒有用。
方永年真的做到了自己說的那句話——滿身銅臭味的人不可能談感情。
「死後屍體火化和選墓地也需要錢,」方曜說,「我去求了孫婉,是她出的錢。」
白謹明愣了愣:「所以你對她的態度才這麼尊敬?」
「算是其中一個原因吧。」
「其他原因呢?」
方曜走了兩步,斜靠在牆上,想了想:「她也是受害者,我和我媽從來沒有把她當過敵人。雖然她有時候對我有敵意,但那也是應該的,我生來即有原罪。」
白謹明有點難受,反駁道:「你沒有罪。」
「可我的出生的確給兩個女人都帶來了傷害,」方曜的眼神很平靜,「不是嗎?」
「別這麼想,方曜……」白謹明很想糾正方曜這個想法,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沒有親身經歷過,所以連勸說也是蒼白的。
越了解方曜,他越明白這個人的性格是如何養成的了。
一些想說的話哽在喉嚨里,在這個並不能稱之為家的地方,白謹明忍住了把人抱在懷裡的衝動,只是抬手又揉了揉方曜的頭髮,像在安慰一隻小狗。
方曜順杆往上爬,彎腰讓他揉得更方便一些。
「還是白先生疼我。」
白謹明一聽這話,又有點害臊,也不摸頭了,轉身去其他地方參觀。
房間裡的生活痕跡很輕。
書櫃很空,他隨便翻了兩本,都像是新買的書,連名字都沒有寫上。就連衣櫃也空蕩蕩的,只掛著三件外套。
「你東西呢?」他奇怪道。
「搬家的時候全帶走了,當時想著肯定不會回來住,所以一點也沒留。」
「但是我在你住的那個房子裡也沒看到多少東西。」白謹明指了指書櫃,「你小時候是個好學生,怎麼連教材也沒留下來一兩本。」
「成年那一天被我全扔了,想抹去小時候的痕跡。」方曜回答得輕描淡寫。
他掃了一眼青年眉尾的痕跡,明白自己以前是錯怪方曜叛逆不羈了。
方曜可能以為他在看自己的傷疤,摸了摸,有點在意。
「你不喜歡這道傷疤嗎?怎麼辦,有方法能讓這裡的眉毛再長起來嗎?」
白謹明拉下方曜的手:「沒有不喜歡,只是覺得你疼。」
方曜反握住他:「沒多疼。」
「不信。」他想起來方曜這道疤怎麼來的,又開始氣,「回去回去,這年還跨不跨了。」
方曜由著他,兩人走出房間的時候,卻聽見某個房間裡傳來玻璃碎裂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