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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32:08 作者: 越十方
    容卿轉過身去,抬眸望他,靜靜地看了半晌,才出聲質問他:「你也會怕嗎?」

    他不知她何有此問,唇角的笑意卻一下僵硬了,很久之後,他才回答:「我也會怕。」

    誰都會有永遠也擺脫不掉的夢魘,能一世過得平平淡淡安安穩穩也是福氣。

    李績攬著她的腰,將她拉近一些,低頭笑道:「只是想,我噩夢驚醒時,若有你在身側,哄一哄我,我便不怕了。」

    容卿倏地抬頭,眼中滿是詫異,這樣的話,在李績嘴裡聽到,著實讓人心驚。

    「哄一哄?」

    「對,」他握著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然後輕輕撫了撫,「你就這樣,我便不怕了。」

    那動作起初還很溫柔,之後卻越來越曖昧繾綣了,她掌心滾燙,忽然將手抽出來,眉頭一擰:「那你還是怕著吧。」

    說完轉身去了裡頭。

    李績笑了笑,嘆了口氣跟上去。

    追到了床圍上,容卿神色已恢復如常,像是才想起什麼似的,出聲問他:「聽說四哥想要回安陽。」

    李績怔住,竟然無辜地眨了眨眼:「不是跟你說過嗎?」

    「什麼時候?」

    「孟章門前,我一路抱你回了玉照宮。」李績像是想要恨不得大聲控訴她,卻又不忍心而刻意壓低嗓音的模樣,容卿抿了抿嘴,眼帘垂下。

    「忘咯!」她隨意道。

    帝駕親臨安陽,要準備的東西著實不少,朝中一些大臣也要

    一併跟去,畢竟到了安陽,李績也要處理政務,身邊沒有朝臣幫襯也不成。可這些容卿全然不管,只聽說籌備了幾日就要啟程了,她只需把玉照宮的事宜安排好便可。

    待她出宮看到御駕,看到普普通通的護衛隊列和馬車,心中才冒出一堆疑問。

    事實上聖駕出行的規格同她想像中著實差了不少,這模樣,更像是去郊外狩獵的。

    李績只跟她言:「咱們和朝臣們不一起走。」

    除了一身黑甲的金翎衛,容卿的確再未看到別人。

    「他們呢?」

    「我已下令,著他們自行啟程去往安陽。」

    容卿看著他,不知他用意何在,只是沒有朝臣隨行,她也更加自在些,心中樂得如此,便扶著他的手上了車駕,接著李績也跟了上來,煙洛王椽他們則去了前面的馬車。

    這列平平無奇的車隊出了京城,叫人看到怕是不會相信裡頭坐著天子和皇后。

    行至城外,沒有鬧市喧囂,除了軲隆隆的車輪軋過泥路的聲音,別的什麼都沒有,二人相對而坐,隨著車駕輕輕搖晃著,自來出行時路途最無趣,兩個平生不愛說話的人,大概這般只會更無趣。

    容卿這念頭才在腦海中閃過,心頭已浮上疑問,李績生平不愛說話,他一向少言寡語,初時相見便如此,沉沉眼眸微斂,一身鋒芒皆藏於無聲冷戾之下,而她呢?

    她。她大抵是愛說話的。

    若是遇上她意趣相投之人,怕是說到嘴干舌燥也不停下,如今卻自顧自地將自己劃到沉默寡言那頭了。

    容卿忽覺喉嚨有些緊,她拽了拽衣襟,偏過頭去,風吹斜車簾,透過縫隙,能看到沿途的翠竹綠柳,沿途景色真美,美得叫人挪不開眼去。

    李績將她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就那麼靜靜看著。

    他以前也沒覺得自己這麼喜歡望著她,但只是沒覺得,其實他從來如此,沒有變過。

    見她似乎有些坐立不安,李績忽然抬起半個身子向前,挨著她的頭一起向外看,視線里只有一排排綠柳,隨風輕拂,遠處清波頑石,紅日浮雲。

    一派美景自成。

    只是他也沒覺得有那麼好看。

    「我以前只知收攏山河,萬千浮華盪於眼前,不過一座城池,一場

    勝仗,一次鳴兵起號,待奪得那位子之後,眼前更是只剩下滿目奏疏了,我從不覺得這山河有多美。」

    耳邊傳來低沉厚重之聲,容卿沒有覺察他的靠近,聽見聲音之後下意識扭頭,眼眸忽然映入近在咫尺的臉龐,她一怔,耳朵微微發熱。

    「但你怎麼那麼愛看?」她正看他時,他驀地轉頭,雙眼直視著她,問。

    「怎麼?」容卿不解。

    李績笑了笑:「我見你每次坐馬車,總要挑簾看看外面,不論身在市井中還是荒僻的郊外,你怎麼那麼愛看?」

    容卿才知他說什麼,垂了眸,仔細想了想,說道:「沒見著過的,總是新奇的。」

    未曾得到的,總是心嚮往之,這或許是人世箴言。

    她抬眸,見李績坐回去,忽然也生出幾分迷惘:「你說你不覺山河錦繡,野心源頭,開始的地方,四哥,你到底為何想要坐上那把龍椅?」

    普天之下,大約只她一人敢問這樣的問題。

    李績明顯一愣,而後眸光漸冷,只剩下無盡寒涼。他覺得這句問話應當有很多答案,很多答案都說得過去,而最初藏於野心之下那個針孔大的心思,也隨著時光消磨日漸癒合了,他不怎麼願意拿出來說,說來又要惹得她恥笑。

    「因為不坐上那把龍椅,我就無言所求的資格。」李績聲音深沉,卻也坦蕩。

    他說得很對,皇族之身,生則生,死則死,不坐上權力巔峰之位便永遠被人制住生死,一旦命門被人拿住,再言任何都無底氣與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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