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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32:08 作者: 越十方
「為什麼要來這?」容卿垂著頭,髮絲滑落肩膀,壓抑的嗓音暗啞,像在聚集龐博的力量等待爆發的那一刻似的。
李績划水的手一頓,水面上漂浮的水汽氤氳蕩漾,連著心頭都潮濕粘膩。
「剩下那個解不開的心結,大抵就是這兒了。」
容卿咽下一口口水,忽然抬頭看他,眸中掩映著翻騰的恨意:「為何一定要解開?」
有的心結之所以成為心結,就是因為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她不想再看他,起身要逃開,卻在剛剛抬起腳時被人從背後抱住了。他手上都是水,連帶著袖子也濕答答的,那個懷抱微涼,在一點一點汲取她身上的熱氣,無論她怎麼用力,也始終被禁錮在那裡無法掙脫。
就是這樣,永遠都糾纏不分,永遠都不肯放手。
他總是用這種方式強迫她去直面心底的恐懼。
容卿慢慢放棄掙扎,閉上眼,聽著他的呼吸和心跳,口中吐出的每個字都泛著冷意:「李績,你一定要讓我回想起這些嗎?」
她喊了他名字,乾淨利落的兩個字,不再附加任何親密的關係,把他當成原原本本的一個人來看,身上沒有光環。
李績緊緊
抱著她,高大的身軀此時微微佝僂著,他憐惜地,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懷中的珍寶,那是他最初想要守護的存在。
可是最初啊,她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兩個人盲眼過河,就這麼摸索著,探尋著,跌倒,再站起。當他笨拙地學會前行時,容卿只留他一個背影,連一個衣角都不讓他抓到。
「你總是走在我前面。」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容卿微微愣住。
「當初,我就是怕你這樣離開我,」李績繼續說著,聲音低啞纏綿,整個人像一隻狼狽的野獸,狼狽卻不肯放棄期待已久的獵物,只能可憐地守在一旁不肯離去,眼中繾綣萬千,「你總是走在我前面,我用力追趕,卻怎麼也追不上你。」
「那時候我以為,只要得到你的人,我就能滿足了。」
容卿驟然握緊手心,她知道他話外音是什麼意思。
他自卑敏感,他患得患失,他笨拙遲鈍,他嘴硬心軟,他不擇手段占有掠奪,是因為不懂,不知,無法領略她的感情……唯獨,唯獨她不能忍受是用那種方式。
容卿忽然回身,拳頭落在他心口,然後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一步一步向前逼近:「倘若你言明,怎麼知道我不會心甘情願?」
「既然已經得到,為何那五年來又不聞不問?」
「這世間任何過錯都能被原諒嗎?李績,你告訴我,這世間任何過錯都能被原諒嗎!」
他被逼至清池邊緣,可她卻還沒有停下的意思,於是他便毫不遲疑地後退,那聲震耳欲聾的吶喊在整個大殿上迴蕩,兩人卻一齊跌入池中。
身子懸空的那一刻,像靈魂漂浮升空一般,置身幽冥的恐懼,不知何時落地的畏憚,通通襲來,仿佛要一起奔赴深淵。如果就這樣共赴黃泉,似乎也沒什麼不可。
他們被池水包裹,一同沉下去,耳邊的轟鳴聲突然不見,連同她三聲詰問,他死也回答不了的詰問。水下只是安靜的世界,幽暗的燈光潛下,沒有悲歡離合,有的只有彼此。她睜開眼,看到身下凝望自己的人,通紅的雙眼裡倒映著自己的模樣,他無法說話,可眼裡似乎有答案。
但他不是此時才回答她的,容卿一直都知道。
入宮後,相遇時,此
後的每一分每一秒,愧疚,悔恨,氣惱,無可奈何,還有那些無處安放的對不起,他沒辦法總說,有些東西宣之於口就變得蒼白無力,就像她連聲質問過後,其實也不指望能聽到期待的答案,或者她從未期待過任何答案。
他只能這麼慘烈地糾纏著,倔強地不肯放手,一生一世這麼折磨彼此,紫宸殿上他握著她的手將匕首刺進心口,那是個寧願死也不想讓她自由的人,而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固執。
說再多的藉口,不過是因為李績曾是她第一個放在心尖上愛著的人而已。
有人這輩子就是一隻無腳鳥,落地即死亡。
他們是最相似的人,因為相似,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容卿忽然張開手,在水中摸索著撫上李績的臉,在他驚愕的目光下,以吻封緘。
她也想侵犯他掠奪他,想拆解分食他身上的喻,想獨占他的身體與感情,想從裡到外切切實實地擁有他。
熱烈的親吻在水中始,破水而出之後便結束,兩人站在池水中央,相依著呵氣,長時間的缺氧讓他們神思不清,一聲蓋過一聲的喘息在大殿上迴響,慢慢和心跳聲重合。
一早她就該承認,是她先覬覦他的身體,在魚水之歡後貪戀且無法遺忘,更別論這樣坦誠的引誘了。
體溫逐漸擴散,連冰涼的指尖都染上了熱氣,她順著衣襟撫上他的肩膀,水珠滾滾落下,在皮膚上分裂多條江河,李績一把抓住她的手,眸色卻暗沉許多。
「卿兒……」有什麼思緒在漸漸崩解。
夜風潛入內,紗帳翻飛而起,他們只能互相汲取溫暖,夏然而止的畫面停駐了幾次呼吸,而後便是烈火相焚,清池激盪。
一枕朝華夢醒,無邊瑤池春歇。
從未曾抹去傷痕,也永不能抹去傷痕,他們只是伴著傷痕行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