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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32:08 作者: 越十方
「你說,」他聲音里似是還帶著顫抖,「我到底,該不該恨四弟?」
……
「朝中上下,若知往事之人,都覺得養在哀家膝下的那個孩子定然是恨透陛下的,」陸宛瑜端詳著茶杯里的水紋,穿透舊日歲月的嗓音幽幽纏繞,如鞭藤一般縛住人心,「你養在宮中,多少也聽說些。先皇風流,宮中妃嬪眾多,可膝下孩子卻沒幾個,這樣勢同水火的爭寵奪恩,在深宮大內里是絕不會少的,其中就有蕭淑妃故意招惹徐昭儀致使她難產而亡之事。」
陸宛瑜撐著案幾站起身來,偏頭聽著窗外的雨:「縝兒和陛下二人的生母,兩人一同折損在這件事上。」
容卿還是端坐著,神色並無變化,毫無感情起伏地說起這段往事:「蕭淑妃衝撞了身懷龍嗣的徐昭儀,致使徐昭儀難產而亡,先皇震怒,降蕭淑妃為才人,貶入冷宮,後蕭才人於冷宮之中誕下一子,卻產後失調,死於血崩……宮中多隱秘,可這件事,卻是許多王公大臣都爛熟於心的。」
陸宛瑜嗤笑一聲:「讓外面都傳遍的,哪裡還叫什麼隱秘。」
容卿轉頭,視線一路追隨她,就看到陸宛瑜慢慢走到窗前,將窗子打開,引入一室風雨,佛像前的三炷香火星一閃而逝,燭火稍稍晃動了一下。
陸宛瑜笑了笑,像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
「當年的蕭淑妃,真是後宮裡唯一一塊純潔無暇的白玉啊。我見過各種城府至深之人,再深的謀算,你只要用心,且能勘破呢,許是這樣的日子過多了,卻反而堪不破那樣至純至善的人心。」
她扭頭看了容卿一眼,眼中有些可惜:「她不該進宮裡來的,這深宮裡的人都能活吞了她。」
容卿皺了皺眉:「你的意思,當初的衝撞,真的只是她無心之舉?」
「不,」陸宛瑜很快就否認了她,「應該說,那次衝撞,也是一番精心謀劃後的結果,發生在後宮裡的事,哪有什麼真的無心無意。」
聽著陸宛瑜的冷
笑,容卿察覺出一絲別的味道來,好像冥冥中有一張大網正在撒下來,她該起身就走,還是聽她把故事說完?
「所以蕭淑妃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
「外人都道她陰狠歹毒,妒忌你母妃徐昭儀身懷龍嗣,所以才假作無意而戕害之,之後被貶為才人冷宮幽禁,不也正是因為如此嗎?即便我視四哥如親兄弟,可這樣血淋淋的真相,想要罔顧,也絕非君子所為,奪嫡是奪嫡,立場是立場,仇恨是仇恨,我不會混為一談。你要因此恨他,儘管去恨,我是不會為任何一個人說話的。」
李縝看著李准慷慨激昂,唇邊笑意漾漾,可滿面的無奈愁容卻酸澀無比,良久之後,他搖了搖頭:「我竟不知,這般真相,這麼大的委屈,他連你也未告訴。」
「甚麼真相?」李准明顯頓了一頓,再看他時,眸中多了幾分不解。
李縝垂下頭苦笑一聲:「我一直覺得,是他母親害我母親難產而亡,也害得我差點命喪腹中,這仇恨是無論如何也根除不斷的,徐蕭兩族因此結下仇怨,舅舅更因此懷恨在心,他欠我,是世人皆知之事。」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噼啪雜亂的落雨聲跟他的聲音交纏在一起,有幾分模糊不清,李准走近一些。
「但我懂事之後,卻覺得禍不及子,事情發生時四弟還未出生,他出身為何自己無法選擇,他只比我小几個月而已,什麼都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寬宏待他,相處之餘未曾提過往事分毫,甚至有那麼些時候,我看他……常常覺得他很可憐。」
「如今想來,他當是看透了,我並非寬宏,心中怨懟也從未消除,我只不過是虛偽的憐憫而已,」李縝抓著氈毯,身子慢慢向後靠,仰頭嘆息一聲,「所以他才會那麼討厭我。」
李准張了張嘴,覺得眼前之人並不像他自己說得那般不堪,可人心這種東西怎能說得准呢,你看他,大抵是沒有他看他自己更清楚的,尤其摻雜著這種深仇大恨在裡面,外人很難說得分明。
「人非草木,也非聖人,這怪不得三哥。」
李縝忽然看向他:「你常問我怎麼不去四弟面前親自問他,連壽宴都躲著不見,其實不是他不想看到
我,是我無顏面對他而已。」
……
「陛下為何對縝兒如此冷漠,你從沒有過一點疑問嗎?按道理來說,不應該是縝兒處處看陛下不順眼,對他厭煩至極才對嗎,可兩人的態度一直都是反過來的,」陸宛瑜擦了擦窗上的水漬,「陛下,其實早就知道真相了吧。」
容卿被她這句話問住了,一時間竟無言反駁。
她心中就沒一點疑問嗎?其實是有的。
從前是不敢問,後來是無意問,於是也便這樣相安無事著,從不去觸碰上一輩人的恩怨。知道得越少,過得越輕鬆。
「當日衝撞的確是一場精心謀算,只不過謀算的人是徐昭儀而非蕭淑妃罷了。」陸宛瑜輕緩地嘆了口氣,將幾乎要躍進窗內的綠折下來,伸出去的手立時就被雨水打濕了,而剛說出口的那句話,就像湖水上掠過的清風,漫不經心吹拂而過,只留下一圈圈漣漪。
堂中靜得只剩雨聲。
容卿看著前面,眸光幾經閃動:「可最終徐昭儀她死了,殫於心計,費力籌謀,最後又何需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她為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