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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32:08 作者: 越十方
    他們哪見過陛下這麼失了方寸的樣子,原先大敵當前背腹受挫,陛下也面不改色, 何曾因為一個女人方寸大亂過, 實在是不像他們印象中的陛下。

    東苑那裡畢竟算是宮城之外, 人多眼雜, 李績那一番步履蹣跚奔向皇后又把人抱回玉照宮的舉動都被繪聲繪色地講給了沒在場的人聽,其中最受冷落的便是那個卯足了勁發揮卻一句誇獎也沒得到, 最後還被拋在球場上的陸淑妃了。

    眾臣在自己家中聽到各路傳來的消息後,這麼一琢磨,覺得陛下還是更偏寵皇后娘娘, 那卓家豈不是更穩固更牢靠些?原來還覺得卓氏一族人丁零落大不如前, 還想恢復往日榮耀實在難如登天, 所以新晉的寒門子弟和那些背後沒有勢力支撐的, 都更願意往陸家那邊靠。

    現在卻是要掂量掂量了。

    簡簡單單的一場馬球比賽, 掀起的波瀾遠比表面上看到的要更壯闊些,朝臣們本就是貫會揣度聖心的存在,一件細微的小事便能改變朝中風向。

    玉照宮偏殿, 張澤正給李績把脈。

    偏殿裡只有二人,連王椽都不在,李績英眉微聳,眼眸深邃無底,視線落在前方的鏤空蓮花座香爐上,翻湧著萬千情緒,不知在想著什麼。

    張澤盡職盡責地診脈,末了嘆了一聲,把脈枕收回到藥箱裡,老邁的聲音里摻著一絲長輩對晚輩的督促和關愛:「陛下雖然年輕力壯,可也不能這麼折騰自己的身子,您早年受過重傷,傷了元氣,其實體質不如同齡人,只是現在還看不出來罷了,等到年紀再大一點,就什麼都顯現出來了。飯不能不吃,覺也不能不睡,陛下若是覺得思慮過甚,微臣這裡也有安神的方子……」

    他行醫救人,對病患囉嗦嘮叨的毛病是長在根骨里的,即便對面是個皇帝。

    李績卻好像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張澤聲音一頓,他仿似才回過神來,扭過頭來看他,

    眸中一片幽深。

    「皇后原是女史時,是怎麼找到你給她看病的?」

    張澤是太醫院最德高望重的院使,容卿只是一個小小女史,按理來說是不夠格讓他看診的,所以李績才有這個疑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容卿有什麼際遇又經歷了什麼,他現在很想知道。

    聽到陛下把自己一籮筐的叮囑置若罔聞,張澤無聲嘆了口氣,慢慢回憶起五年前的事來。

    「其實是當時的皇后……應該說楚氏吧,是她將微臣找過來的。」

    「老臣行醫數十年,見過的病症多了,但娘娘這個實屬罕見,似毒非毒,似病非病,過往種種經歷造成,積聚成禍……她當時要更嚴重些,時常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但凡受一點刺激,就會疼痛難忍,老臣那時看她,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卓家遭此橫禍,人盡皆知,只留下她一個人,還要背負世人唾罵,背後又經歷什麼,更是別人無法知道的了,所以不管是為醫還是為人,老臣那時候都沒理由拒絕,只想一心幫助她,就算沒有楚氏,老臣若是知道了,也不會見死不救的。」

    李績靜靜地聽著,握著鳳頭扶手的手骨節發白,眸底是深不可見的痛色,所有表面上看不出端倪的冷靜,都一一變成壓負在她身上的重擔,如果人能在經歷了這些後還仍然沒有改變,那才是真的不正常。

    可這些都被他忽視了。

    「她是個要強的人,輕易不肯跟人示弱。」李績忽然幽幽地說了一句,眼神複雜,似是在自言自語,張澤不知道該不該應聲,正糾結的時候,李績猝然轉過頭看著他,端正了神色,認真道:「朕近來覺得她有些反常,不知是不是朕多心了。」

    張澤一怔:「怎麼個反常法?」

    「你說她再受不得刺激和波折,會觸及傷口的話都要成為禁句,但她如今聽到什麼都是一副神情,也不會情緒失控,常常失神,同一句話,朕要說幾遍她才會有反應,比以前要木訥許多。」

    李績說著,張澤臉色已越發嚴肅起來,聽完之後,他在屋裡來回走了走,忽而停住腳步,轉頭看向他:「原來娘娘也這樣嗎?」

    李績回憶起煙洛的神色,慢慢搖了搖頭。

    張澤撫了撫鬍子

    ,面容深沉:「同一個地方,用針扎三次,每次都一樣的疼,可要扎個十次百次,這疼就越發不明顯了,到最後,也許整個人都會麻木。」

    李績眯了眯眼:「什麼意思?」

    「我們人的身體,都是有自我保護的意識的,遭遇挫折傷痛,承受打擊,身體出現反應,這是一種警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經歷過,比如人在難過時會食不安寢,夜不能寐……像娘娘這樣,就是打擊太過巨大,所以症狀也更嚴重些,加上她中過毒,比常人都更加敏感。」

    「可是,一旦這種痛苦超出人所能承受的範圍,自身就會關閉五感,對一切感知都變得遲鈍起來,這樣痛苦就會相應的減少,其實是自己在保護自己。臣給娘娘開的藥,本身也是這個道理……如果長遠來看的話,其實這樣對娘娘也好,可是感受痛苦的能力沒了,開心和快樂也是無稽之談,久而久之,人會活的越來越沒有滋味。」

    張澤掐著下巴,目露憂色,似乎覺得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非常棘手了。

    李績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眼底閃過一抹焦急,他快步走到張澤身前,猶豫再三,忽然開口:「如果讓她受傷的,是一段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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