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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32:08 作者: 越十方
    李績靜靜看著他,忽然想起有人曾跟自己說過一句話。

    他說,自己給不了卿兒想要的。

    那時他覺得可笑,他將要富有天下,萬里山河盡歸他所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什麼都有,又有什麼不能給她呢?

    蕭文石也問,即便將所有真相都盡數告知他,結局就一定會改變嗎?

    不一定,李績在那一刻很清楚答案。

    娶陸清苒是手段,掌陸家人是局勢,攻下定州是勢在必得,奪位路上的每一步都不容走錯,而在這之前,他從不覺得這之中的某一步,對別人來說是刻骨銘心的傷害。

    他是有個東西永遠也不能完整給她,他曾覺得那是無關緊要的事,只要他在乎她,寵愛她,只對她認真,讓她默默做著自己心裡唯一不同的人,這樣就夠了。

    可這樣的結果是什麼呢?

    容卿因他而癲狂,失去了他們第一個孩子,她用這麼一個冰冷的事實告訴他,她沒辦法接受他這麼淺薄的愛。

    可見是他錯了。

    李績忽然覺得喉中湧上一股腥甜,耳邊轟鳴

    地響著容卿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太髒了,我噁心。」

    她是真覺得他髒,她不僅噁心,她一想到他懷中擁著別的女人,痛苦和失望能讓她發瘋,能奪去他們之間的骨血,能讓她在小產時哭著說「還好」。

    她定然厭透他了。

    他曾覺得空白的時光能被日後的歲月相伴來填補,可從竹籃子裡漏出去的水再難收回了,他忽然有些慌亂地站起身,不顧跪著的蕭文石,踉蹌著向後殿走。

    蕭文石從未見過李績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撩開青紗,口中腥甜被他生生咽下,看到床上躺著的靜靜睡顏時,他的心似乎抽痛了一下,讓臉上維持的冷靜都已十不存一,他向前走去,好像越過了歲月時光,虛浮的步伐異常艱難。

    第一步,他看到她躲在女人身後,怯怯地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指著頭頂大喊「跳跳」。

    也看到了忽而羞紅臉的自己。

    第二步,他看到她牽著自己的手,為馬球賽場上精彩的表現歡呼,「四哥,我就說他們一定贏吧!」。

    也看到了被那雙彩眸勾得失神的自己。

    第三步,他看到她欲言又止的面孔,手指輕輕拉著自己的袖子,再慢慢鬆開,「四哥,你討厭我了嗎?」

    也看到了因她而猶豫不決的自己。

    第四步,他看到她跪在卓閔君靈堂前,微微抖動的肩身,然後撐著酸疼的雙腿站起來問她,「四哥想我走去哪?」

    也看到想扶住她身軀的自己。

    第五步,他看到她昂著頭,一雙羞憤眼眸盈滿淚水,被噬吻過的紅唇嬌艷欲滴,「四哥,你的心難道是石頭做的嗎?」

    也看到想要否認,然後溫柔將她擁入懷的自己。

    第六步,他看到她踮腳貼上來的面龐,冰冷的手指攬著他的脖頸,傳來絲絲縷縷的涼意,「四哥,你記住我今天的樣子。」

    也看到情不自禁地伸手作挽留,卻握住了一團虛無的自己。

    第七步,他看到她握著他的手,眼裡的不敢置信和傷心絕望慢慢侵蝕她的所有自尊和驕傲,「四哥,用這種方式折辱人,你心裡很快活嗎?」

    也看到忍不住想要告訴她,只要一想起她可能要離開他,就控制不住想要用盡手段留住她的

    自己。

    第八步,他已走到她床前前。

    看不到她任何表情,無法知道她任何心跡,只有蒼白的面孔,不會哭,也不會笑,明明近在眼前,卻可望而不可即。

    他也看到了一個後知後覺,泣不成聲的自己。

    曾經郎心似鐵,如今碎若泥塵。時至此時,他才發現,眼前的人終歸是不一樣的,他才承認,眼前的人終歸是最特別的。

    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動去鳳翔宮請安,只為多看眼前人一眼,籌謀天下,誓要奪得李盛江山,只為當初某人的一句「唯太子之尊可堪配卓氏容卿耳」。

    只是這樣的認知來的有些晚。

    李績跪在床前,握住她微涼的手,輕輕擱在額頭上,腦中所有回想都是折磨,曾信誓旦旦地說「我不會被任何感情絆住」,如今才知,人啊,有血有肉,怎麼會不被感情絆住呢?

    「四哥。」

    一聲輕喚,將垂頭的人驚得一顫,他茫然地抬起頭,看到床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四哥,你哭了?」

    容卿在問他。

    李績沒想到她會突然醒過來,急忙抬手擦了擦眼睛,臉上喜色閃過,剛要說話,容卿已經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我睡著時,好像聽到你有話要問我。」

    「四哥想要問我什麼?」

    李績一怔,乾澀的嗓子猶如被人握住一般,他仰頭看著床上淡漠的人,空洞的眼睛裡沒有一絲色彩,他頓了頓,聲音像被尖銳的東西剌過一樣。

    「你會原諒朕嗎?」

    容卿眸光閃了閃,怔忪的雙眼慢慢復甦,兩天裡發生的事,早上的失態,和席捲全身的疼痛,所有回憶都一股腦湧上來,可奇怪的是,她竟然再也不像原來那樣,一想起這些就頭疼了。

    「四哥是不是都知道了,我的病,孩子的事,煙洛都告訴你了吧。」容卿平靜地說著,提到「孩子」時,也只是像提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樣,神色沒有絲毫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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