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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32:08 作者: 越十方
聽說景王娶了陸家小娘子,節度使大人也拿下了姚陽,趕在這種時候,不是錦上添花雙喜臨門是什麼?
陸家此時風頭正盛,那陸小娘子傳言也天人之姿,殿下美人入懷,你說他會不會把咱們娘子忘了呢?
煙洛銀牙一咬,聽到這樣的對話已氣得眼中冒火,才剛踏腳上前,卻忽然聽到身後「啪嗒」一聲,那是什麼東西落地的聲音,傘身摔在地,濺起的雨水打濕了衣擺,煙洛一回頭,感覺聲音都消失了一般,耳邊空無一物,眼前只有孤獨地站在雨中的容卿。
說不清什麼表情,因為沒有表情。
下一刻,她忽然蓋住耳朵,直直地跪在雨中,發出悽厲的叫喊,在理智和絕望的拉扯中不停掙扎。
「她握著匕首,往自己的肚子上刺,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我知道主子又發作了,只能和下人們一起按住她,大夫來的時候,她似乎找回了一絲理智,我卻看到她身下淌出了鮮血,她靜靜地躺在我懷裡,嘴裡喃喃說著——」
還好,還好。
她說著還好,眼淚卻一直往下掉。
沒能留下這個孩子讓她鬆一口氣,所有背上沉重的負擔都卸下去了,所以她說「還好」,可忍不住哭了,是因為心裡到底還是遺憾難過的嗎?煙洛攥著容卿的手,想起午後聽雨時,她在夢中溢出的那句話,她好像已經在想著要給孩子取名字了,然後果真如煙洛想的那般,這份希望是那麼的易碎。
「我知她是眼裡不揉沙子的人,我知道,就是沒想到她會那麼決絕,陛下在燕州軟香入懷,即便不摻私情,只為大局,亦永遠想不到遠在千里之外的她是怎樣撕心裂肺,她的希望從來不是什麼孩子,只是陛下您罷了,是陛下您啊!」
「可卻被您這麼無情地撕碎。」
撐著頭的手忽然一滑,懸空感驟然襲來,李績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置身在哪裡,剛才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如今醒來,耳邊的聲音也全都消失了,他垂著眼,維持著那樣的姿勢半晌,神色微微愣怔,好像還沒從夢裡醒過來。
殿門外剛好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陛下,蕭大人帶到了。」
李績一頓,坐正了身子:「讓他進來。」
蕭文石推開殿門,一腳踏了進去,看到上邊坐著的身影時,踏進去的那隻腳,忍不住想要縮回來。
但他還是走了進去。
李績抬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冷峻的臉上不留一絲縫隙,話音尚存理智:「朕曾說過,越州有關她的消息,事無巨細悉數呈上,這五年來,朕一直以為自己對她的動向了如指掌。」
李績忽然沉音笑了一下:「說來好笑,朕竟然是在今天才知道,原來朕跟她,還有過一個孩子。」
「過」那個字,他咬得很重,像是從胸腔中擠壓出來。
蕭文石趴伏在地,脊背有一瞬的僵硬,不等上面的人開口詢問,他已是鎮定地答了一句。
「臣知道。」
李績搭在膝上的手忽然一握,金貴龍袍被抓出褶皺來。
「是臣故意讓人將那封信換了的,當時陛下正攻定州,事關重大,不容分心。」
「況且越州那邊一直瞞著這件事,直到五月的時候,臣才聽說卓氏有孕。當時陛下要跟陸家聯姻,期間若是傳出什麼閒言碎語來,陸十宴不知道會不會多想,此番拉攏之心定然大打折扣,所以臣才瞞了下來。臣本想事後再告訴陛下,沒想到緊接著就傳來卓氏小產的消息,定州一役打得艱難,喪子之痛非常人所能忍,所以臣自作主張,把整件事隱瞞了下來。」
蕭文石忽然起身,古井不波的雙眼看著李績,臉色認真地有些可怕:「但即便臣告訴了陛下,這一切仍然無法改變,只不過徒增煩惱而已,不是嗎?」
李績眸光微動,抓了半□□服的手忽然鬆開,他扶了扶額,背影幾多疲態:「這是你第三次這麼做了吧。」
「縱使朕有心縱容你,可事不過三。」
蕭文石橫著脖子,態度不肯放軟:「臣只做於陛下有益的事,陛下責罰,臣也無悔。」
李績忽然突然抬眼看他,眸中冷意讓人心慌,他一下子止住了聲音。
「蕭文石,沒有一
個帝王喜歡有能力遮住他雙眼的臣子。」
跪在地上的人一瞬間寒毛聳立。
「你要弄清楚自己錯在哪。是朕給你的權力太大了,才會讓你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到不記得自己的位置,為朕著想是好事,但你沒權利為朕做選擇。」
一字一句如利箭般插到他心上,蕭文石瞪大了雙眼,臉上傷痕又疼又癢,他又想起那個與死亡近在咫尺的瞬間,冷刃由上而下狠狠砍下來,若不是有人奮力推開陛下的手,他如今早已屍首分離。
三次,整整三次,第三次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錯不在隱瞞了什麼,傷害了誰,錯在隱瞞本身。
這就是君臣之間最忌諱的東西。
隱瞞的藉口換了任何事情都一樣,是君王絕無法饒恕的,李績確實饒過他太多次了。可認清這個事實的瞬間,蕭文石居然鬆了口氣,只要不是為那個女人生氣,只要不是為那個女人迷惑,李績站在冷漠無情的帝王之位上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值得他支持的。
蕭文石如此想,然後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個響頭,虔誠無比:「臣知錯,求陛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