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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32:08 作者: 越十方
她說得懇切,李崇演眸中情緒幾經變換,良久過後他喊了一聲「張成」,張成恭敬上前,絲毫不敢懈怠。
「傳旨下去,卓家作孽多端,為天理所不容,以謀逆論處,乃朕順應民心之舉,皇后卓氏性情淑均,恭謹和仁,未參與謀逆之事,朕念舊恩,留其封號,然忠孝不能兩全,今卓氏為家族所累,因心中愧對皇恩,於鳳翔宮自絕,朕心甚痛……諡號孝昭仁
皇后,入葬赫陵,鳳翔宮停靈三日,所有皇子皇女皆需前來守靈。」
張成應是,李崇演又回頭去看容卿:「你就留在鳳翔宮吧,若是有一天她回來了,這裡不能沒有人……」
寧死也要離開的人,怎麼可能還有回來的一天呢?
「是。」
「其餘章程讓禮部擬訂,朕要最快看到一套完整流程出來。」李崇演說完最後一句話,所有人都像接受眼前境況一樣開始忙碌起來。
人死了,日子照過,沒有人能一直深陷在悲傷里,青黛去推容卿,容卿慢慢抬起頭來,因極度壓抑怒火,下嘴唇已經被咬出了血痕,她茫茫然抓住青黛的胳膊,一隻手緊緊攥著拳頭。
裡面躺了一張小紙條。
是她跑回鳳翔宮的路上,綠梅塞到她手心裡的。
她不知道李崇演看到的是什麼,但皇姑母給她留下的最後兩個字,是簡簡單單的蠅頭小楷。
上書:活著。
活著。
給她的祝福,也是鞭策,更是枷鎖。要她在面對李崇演那張令人噁心的嘴臉時,也只能恭恭敬敬地應是,要學會忍辱負重,學會審時度勢,學會封閉自己的內心,像個沒有感情的牽線木偶一般,該哭時哭,該笑時笑,而不是想哭時哭,想笑時笑。
活著最簡單,活著也最難。
容卿在那一天,變成了一個孤女,在諾大的宮廷中孑然一身。
她牢牢記著皇姑母留給她的最後兩個字,捂在心口上,看著皇姑母入殮,看著無數人來靈前弔唁,看著別人的虛情假意,而宮外,她親人屍骨無人收。
她決定要這樣走下去,起碼,要等到做錯事的人付出應得的代價。
皇后薨逝不是小事,且又非正常死亡,而是用一種非常絕烈的方式自絕而死,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
起初眾人還以為皇后卓氏是被陛下逼迫而死,但緊接著旨意傳出,話里話外的意思都能看出陛下對皇后之死是非常悲痛的,這讓大家又茫然了。禮部接旨後不敢怠慢,急忙召集下屬擬定章程,用了不到一個時辰,鳳翔宮靈堂搭好,第二日便開始了葬禮儀式。
皇子們需要給皇后守靈三日,守著逝者屍身,倘若三日不得復生,才說明人是真的回不來了,再蓋棺大
殮。
丑時末,守靈到了後半夜,靈堂之上的人早已東倒西歪,此時夜深,無人照看,便有人萌生倦意,對付對付著便睡了過去。
容卿自然是一直跪著的,也唯有她跪得筆直。
身前棺木深色駭然,火盆里的光亮照得人詭譎莫測,她燒著紙,一下一下,仿佛失了靈魂一般。
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猶如釘在地板上似的,來人停在她身後,容卿也好像沒察覺到一般,一直是那個動作。
有穿堂風吹過,連著那人的低氣壓,將火盆里的火星吹得光芒大放。
他站在她身後看了半晌,久久未曾說話,不一會兒,他轉身走到了一旁歪著身子靠在柱子上睡得正熟的人身前,在他肩上拍了拍。
那人猛地驚醒,看到來人後緩了好一會兒,才皺緊眉頭,頗有些生氣:「四郎,你做什麼嚇我?」
李績提起膝前衣擺,向前跪了下去:「該我了。」
皇子守靈是幾個人輪值的,畢竟嬌生慣養的他們不可能為別人連守三天三夜的靈,身子早吃不消了。
禮部也是體恤這些皇子。
太子李稔看著李績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就煩,明明身份地位什麼都沒有,也不受父皇寵愛,卻從來不怕他,這讓貴為大盛儲君將來還要繼承大統的他非常不愉快。
「哼。」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一聲輕哼也滿是譏諷之意,本來就不想給這個罪族之女守靈,現在有頂替的人來了,他當然迫不及待離開。
「四郎可要好好為母后祈禱,千萬不能偷懶。」他自己偷懶可以,但得提點一下自己這個不識時務的四弟,李稔笑了笑,拍拍屁股走了。
靈堂空寂無聲,李績進來以後吵醒了很多瞌睡的人,此時都戰戰兢兢地低著頭,不敢再鬆懈。
所幸鳳翔宮的宮人們都在門外,靈堂內雖安靜,可細聲說話也聽不分明,被晚風一攪和,就更飄忽不定了。
容卿知道他這是故意讓太子避開,有話要說,兩人一前一後,卻都沒人先出聲,仿佛在比誰更沉得住氣一般。
容卿不知他心裡作何想,停下手中動作,微微扭過頭去:「四哥有話要說?」
「嗯,」李績冷硬地嗯了一聲,從喉嚨中溢出的聲音最終在鼻子中出
來,有些倨傲地端著,不像李縝那樣溫和,「這幾日,可忍得辛苦?」
容卿皺了皺眉。
旁人都以為她年幼無知天真懵懂,唯有李績總知曉她心中的小九九,可這話說出來,總是帶了一些看熱鬧的嘲諷。
「沒有像那日一樣揮刀,很好。」他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