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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32:08 作者: 越十方
容卿腦中轟得一聲,整個人好像忽然墜入了深水裡,灌進五臟六腑的冷水讓她發不出聲,看不清物,也無法呼吸,離開鳳翔宮之前的畫面歷歷在目,無盡的自責和後悔滋生不止。
她突然想起了今天的日子。
昏迷前是三月初六,燒了兩天三夜,今日醒來,是三月初九。
卓家行刑的日子。
容卿推開身前人,瘋了一樣往鳳翔宮跑去,眼中早已模糊一片,她看不清路,在路上摔了好幾個跟頭,狼狽地跑到皇姑母的寢殿時,她看到門口站了一個高大的男子,身穿龍袍,怔怔地望著樑上吊著的人。
那人是她皇姑母,死了之後也不肯低頭,好像要這樣睥睨著他們去上路。
她直直跪了下去,痛苦地閉上眼睛,跟著追來的李縝和李績都停在她身後,看到如此決絕的畫面,都不禁為之一震。
李績也跪了下去。
容卿耳邊忽然響起皇姑母的話。
「說的是啊,皇姑母希望,你有一日能飛出去,看看外面的山河。」
皇姑母啊,你有沒有飛出這深宮,看到了外面的錦繡山河呢?
原來,這世上有些事是真的不能陪的。
不能陪你生,不能陪你死。
好無情。
第7章 、皇后第七課。
滿殿的宮人跪地啜泣,至傷至痛的人卻無聲。
容卿張著口,呼吸像刀子一樣剌過乾澀的喉嚨,臉上有濕濕涼涼的冰意,那一刻她迎頭,不過瞬息之間,卻仿佛趟過了千百年的長河。
她在想,思考著,懷疑著,猜測著,揣度著。
皇姑母為何要這樣做?
然後她看到距離自己一步之外的那個男人,似乎失去了全身所有力氣一般,顫巍巍地後退一步,又後退一步,直到容卿能看清他的面容。
承乾殿前他冷麵如霜,如卑劣小人決絕而又冷漠的臉色,猶在眼前,此時他卻是另一番模樣。
憤怒、震驚、悲痛、後悔、怨恨……所有容卿能想到的,能表現一個人激烈情緒的詞,都出現在他臉上。
可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怎麼能……」李崇演的視線始終未曾離開過樑上吊著的那個人,慘烈視覺的衝擊,讓他僵持在那裡,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那幾個字被他不斷重複著,一聲蓋過一聲,好像極不願承認她用這種方式離開。
「來人!來人!還不快將皇后放下來!你們都死了嗎?」而後,李崇演終於回過神來,他左右環顧大聲怒吼,聲音近乎撕裂,全然不顧身為皇帝該有的冷靜自持,那一聲喊停了悲泣的宮人,也將容卿喊回了現實。
她有些茫然疑惑地慢慢偏過頭,抬頭看他,耳邊沒有風聲,也沒有宮人們紛亂的行事聲。
隨即她心中驟然升起一團怒火。
若他怒而拂袖離去,半點不見相守三十年該有的情誼,她心裡會好受一點;若他大罵發泄不滿,怪此景有損皇家氣運,她心裡會好受一點;若他冷漠無言以對,只是面無表情地吩咐後事,她心裡會好受一點……
偏偏!
偏偏叫她看到了他眼中無所遁形的悔意和不舍。
他好像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可他憑什麼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李崇演背對著眾人,在卓閔君的遺體面前站了很久,容卿死死地扣著腿側,強忍著不站起來,強忍著衝到他跟前將他趕出鳳翔宮的想法。
卓閔君手中攥著一張紙。
李崇演蹲下身,從她手中將
那張被攥得滿是褶皺的紙抽了出來,緩緩地在手中攤開。
他的大手在紙張上撫過,像是不願意太快看到內容一樣,小心又謹慎,害怕著又期待著,慢慢將手拿開,待看清之後,他僵在此處,長久未做動彈。
紙上只寫了兩字。
「永安。」
永安,永世安寧。
「你姑母……你姑母生前,可有留下什麼話?」
無盡綿長的沉默過後,是李崇演仿佛蒼老了十歲的聲音,在僻靜的大殿之上,那聲音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讓人背後發麻,容卿跪伏在地,頭埋在手背上,狠狠咬著牙。
然而出口的聲音卻是哀極傷極的悲意,是一個從此後身邊再無親人,飄零無依的孤女,對今後人生無望的迷惘和絕望。
「皇姑母……什麼也沒說!」
她不知道那張紙上寫著什麼,只知道自己說完這句話後,她看到李崇演向後一癱,有些失望地看著前側——卓閔君已經不在這世上了,留下的最後儀容不怎麼好看,但她到死仍是皇后。
李崇演忽地咧開嘴笑了一聲。
「好!很好!你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的,不給人留一點餘地。」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手中的紙條忽然被他揉在掌心裡,手攥成了拳頭。
他轉身看著容卿,臉色已恢復如常 :「你皇姑母自縊而亡,此後卓家便只剩你一人,你有什麼打算?」
他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那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在死人面前追問親人的去留,該是多沒有心,才會這麼快就冷靜。
容卿低泣著,淚水幾分真幾分假,但她仍未抬頭,弱小的身軀蜷縮在一角,讓人生憐。
「皇姑母生前最怕孤獨,我要是走了,就沒有人陪她了,請求陛下恩准,讓我長侍於鳳翔宮,為皇姑母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