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八章 送終
2023-10-19 19:19:46 作者: 賣報小郎君
許七安微微一怔後,眼神驟然銳利,盯著中年官員,沉聲道:「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那句話聽在他耳里,就仿佛在說:你爸死了。
如果不是了解王首輔的性格,許七安甚至以為王首輔是在故意挑釁他,但正因為知道王首輔不會這麼做,他才更加憤怒,更加困惑,更加陰鬱。
中年官員微微垂頭,聲音低沉,木然的說道:
「魏公戰死在巫神教總壇靖山城,十萬大軍,只撤回一萬六千餘人.........八百里加急,今晚剛到的。」
說完,久久沒有得到回應,這位中年官員抬眸看了一眼,看到一張煞白的臉。
「陛下和諸公今日朝會,必會商議此事,後續的塘報也會陸續抵京............話已帶到,那,本官先走了。」
他作揖之後,轉身離去。
............
「吱.........」
鍾璃聽到房門推開的聲音,迷迷糊糊的翹起頭看一眼,見是許七安回來了,便放心的繼續睡覺。
鍾師姐很注重自己的睡眠,這和女人缺覺會衰老沒關係,主要是如果她睡眠不足,可能會導致一些突發性疾病,比如心肌梗塞、猝死等。
那樣的話,生死只在片刻間,司天監的靈丹妙藥都未必來得及服用。。
當然,這種情況是少數,但鍾師姐經驗豐富,懂得如何自保,不會讓自己置身如此危險境地。
天很快亮了,小憩片刻的鐘璃定時醒來,有些慵懶的坐起身,舒展浮凸有致的成熟嬌軀,她忽然愣住了.........
書桌邊,坐著一道身影,靜謐的像是亘古以來就存在的雕塑。
他回房之後就一直坐在那裡了!鍾璃恍然,小心翼翼的看著他,這個男人突然展現出了他從未有過的一面,他的神情那麼孤單 那麼安靜。
像一位漂泊在異鄉的旅客。
............
此時的朝堂,金鑾殿。
文武百官在沉凝的氣氛中穿過午門,過金水橋 依次停在與自身官職匹配的位置。
諸公走過丹陛 進入恢弘華麗的金鑾殿。
今日的朝會有些晚 因為是臨時有緊急情況,天快亮了,宮裡才逐一通知京官上朝 不許以任何藉口請假 包括生病,只要沒死,抬也得抬進宮。
肯定是遇到大事了!
京官們都是老油條子 立刻意識到情況緊急。
諸公們有條不紊的進了金鑾殿 整齊排列 寂靜無聲 這時 王首輔緩緩扭頭 看了眼左側,那裡空無一人,那裡本該有一襲青衣。
自魏淵出征以來,他第一次做出這樣的動作。
部分敏銳的官員,若有所思。
一刻鐘後 元景帝從殿後進來 他不再穿著道袍 而是一襲明黃龍袍。
看到元景帝的剎那 諸公都愣住了,這位烏髮再生,氣色紅潤修道有成的老皇帝 此時仿佛一位剛遭受人生中重大打擊的老人。
他雙眼隱含悲慟黯淡無光,他皮膚乾澀缺乏光澤,整個人分外憔悴。
這.......諸公們瞳孔一縮。
老宦官適時出列,高聲道:「有事起奏。」
話音落下,王首輔跨步出列,沉聲道:
「陛下,東北傳來急報,魏淵率軍深入敵腹,攻陷巫神教總壇,為國捐軀,十萬大軍,只撤回一萬六千餘人..........」
殿內,是一張張呆滯僵硬的臉龐,幾秒後,金鑾殿沸騰了,譁然聲瞬間炸開。
「肅靜!」
老太監揮動鞭子,抽打在光潔的地面,啪啪聲響亮。
卻怎麼也壓不住諸公的喧譁聲。
正如王首輔乍聞噩耗時的失態,諸公亦然,有些事,不是胸有靜氣,就真的能靜下來。
十萬大軍近乎折損殆盡,這無疑是當頭一棒般的打擊,甚至動搖了大奉的國本。
而真正讓諸公心生動搖,集體失態的原因,是那位大奉軍神,那襲青衣的捐軀犧牲。
別看魏淵的政敵們,動不動就高呼:請陛下斬此獠狗頭。
但其實不管情不情願,在諸公心裡,包括王黨這樣的政敵,都承認魏淵其實才是大奉的鎮國之柱。
淮王雖是三品武夫,但鎮守一方可以,想要撐起大奉這座山,他還差了些。
只有魏淵,這個打贏過山海關戰役的大奉軍神,才是真正讓九州各大勢力忌憚的人物,因為二十年前,他們就被打怕了。
打疼了。
鎮北王?當時不過是魏淵身邊的一片綠葉,勉強襯著。
現在,那根真正的鎮國之柱倒了.........
諸公本能的不相信這個事實,可是八百里加急的軍事塘報,大奉立國六百載,從未出錯。畢竟這是要殺頭的大罪,容不得出錯。
元景帝默默的看著這一幕,無喜無悲。
等了許久許久,直到大殿內喧譁聲平息,他才表情沉痛的說道:「眾卿,此事,如何是好?」
依舊是王首輔回應,他語氣強硬,擲地有聲:
「臣覺得,應該調集各州人馬,以舉國之兵力,揮師東北,聯合妖蠻,一舉蕩平巫神教。」
元景帝嘆息道:「大奉已損失近十萬人馬,那都是朕的子民,朕的孩子,王愛卿,你讓朕如何再忍心開啟戰事?」
「陛下!」
王首輔拔高聲音,情緒激動的說道:
「據塘報所示,魏淵已經貢獻靖山城,巫神教損失慘烈,總壇高手摺損近七成。炎國被大軍鑿穿腹地,兵臨城下,如今那些難啃的城池,已經被魏淵打下來。
「靖國在北方征戰數月,損失慘重,又有北方妖蠻牽制。目前兵力保存尚算完整的只有康國。此時再打一場,百年之內,大奉子孫再無巫神教之患。」
他的建議,贏得了部分勛貴和武將的贊同。
魏淵拼光了巫神教的國力,貢獻了總壇,阻礙大奉軍隊的炎過險關不復存在。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王愛卿......」
元景帝擺擺手,語重心長的說道:「窮兵黷武了啊。」
王首輔望著高居龍椅的皇帝,張了張嘴,黯然的退了回去。
他這一退,歷史車輪轉向了另一個方向。後世之人重新回顧這段歷史時,分析了大奉和巫神教的國力,對比了雙方的損失後,一致認為此時的大奉,若是能狠下心來,拼上未來十幾年的國力,出征巫神教。
那麼巫神教這個雄踞東北六萬里河山數千年的龐然大物,將轟然坍塌,再難起勢。
無數後世之人扼腕嘆息。
至於那位捐軀在靖山城的青衣軍神,史書中的評價是:為中原續了一口氣。
元景帝不再看退回隊伍的王首輔,轉而掃視群臣,「諸公覺得,此事如何善後?」
兵部尚書出列,作揖道:
「臣認為,應當從與襄荊豫三州相鄰的各州抽調兩萬兵力,陳兵邊界,撤回的殘部亦留在三州邊境,以防巫神教的反撲。
「另外,魏公既已捐軀,陛下還得另派一位統軍之人過去。」
元景帝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便頷首道:「陳愛卿所言甚是。」
這時,兵部侍郎秦元道出列,道:「陛下若是主和,那就該儘早商議相關事宜,確認派往東北的和談使者。」
兵部侍郎秦元道是堅定不移的帝派,與被貶為都察院右都御史袁雄穿同一條褲子,兩人是帝派的核心人物。
作為魏黨的兵部尚書,惡狠狠的瞪了一眼秦元道。
他刻意不提和談,是內心裡,還存了與巫神教一戰,為魏淵報仇的心思。
元景帝緩緩點頭:「善。」
秦元道歸位後,戶部尚書緊跟著出列,道:「士卒的撫恤,該如何定奪?」
此言一出,殿內陷入死寂。
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元景帝緩緩道:「諸卿意向如何?」
連問三次,無人應對。
元景帝又把目光望向袁雄,這位皇帝的忠心「扈從」,目光閃躲,不言不語。
撫恤金這件事,涉及到的事很大,非常大。
按照大奉律法規定,步兵陣亡,給予家人三年全額軍餉36石米,折算成銀子,就是18兩。而後終身,月給3—6斗米。
騎兵陣亡,給72石米,折算成銀子是36兩,而後終身,月給6—10斗米。
依次往上,不同兵種,不同官職,給的撫恤金都不同,都嚴格的規章制度。
此外,還有一條規則,也是讓朝堂諸公陷入死寂的原因:
戰敗,撫恤減半!
戶部尚書提出撫恤金的問題,撫恤金只是表面,背後牽扯的,真正讓諸公投鼠忌器的,是為這場戰役定性。
此戰,是勝,還是敗?
沉默中,王首輔出列,沉痛道:「魏淵攻陷巫神教總壇,開大奉歷史之先河,此戰,是我大奉大獲全勝。」
當場,有人響應,有人沉思,有人悲慟。
元景帝緩緩點頭,卻沒有回應王首輔,而是說道:
「朕有些乏了,此事事關重大,明日再議。」
老太監高聲道:「退朝!」
...........
「砰砰.........」
房間的門有氣無力的響了兩下,顯得敲門的人也有些死氣沉沉。
今日休沐的許二叔醒過來,看了看枕邊睡容嬌憨的妻子,敲門聲不響,所以沒有驚醒她。
許二叔的修為,外頭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醒來。
他離開溫暖的被窩,披了件衣服,走到外室打開門。
「寧宴?」
門口站著侄兒,他面無表情,眉宇間凝結著陰鬱。
許二叔心裡陡然一沉,他太了解這個侄兒了,侄兒的一個眼神,一個語氣,許二叔都能意會出侄兒的想法。
知子莫若父,含辛茹苦撫養長大,與子何異。
「二叔,立刻收拾一下,去雲鹿書院。去那裡,先,先避一避。」許七安輕聲道。
許二叔深深的看著他,「好!」
許七安點點頭,轉身敲開李妙真房間的門。
白裙如雪,眸似點漆,唇如點絳,嫵媚艷麗御姐形象的蘇蘇打開門,嬌聲道:「什麼事呀!」
穿著飄逸道袍,青絲挽起的李妙真坐在桌邊,正在喝茶,小口吃著糕點。
許七安沒搭理她,目光掠過美人兒,望向李妙真,緩緩道:「我想去一趟東北邊境。」
李妙真一愣,疑惑道:「你也要去打仗?」
許七安微微搖頭,道:「魏公,死在戰場上了。」
李妙真臉色陡然僵住,手裡得糕點掉落在地。
她旋即回過神過來,有些緊張的看著許七安,因為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對魏淵是何等的信賴和尊重。
更知道魏淵於他,恩重如山。
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任何安慰的話,在這種時候,都會顯得是事不關己的假慈悲吧。
許七安輕輕道:
「我不信,我不信他會戰死,所以,請帶我去邊境。如果........他真的死了。」
他停頓了片刻,眼睛似乎模糊了一下:「他無兒無女,沒人送終啊,我要去,我得去........」
李妙真心如刀絞:「好。」
...........
PS:貞德的案子還有最後一層,等我卷尾展開。之前看有人說貞德的行為不合理,其實是案子還沒徹底展開,你們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看不懂他的行為。
等卷尾就知道了,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