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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26:20 作者: 蜀客
醫者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沉吟道:「身為越軍三部統帥,定王跟前最得力之人,烏將軍來見我,難保消息不會傳到定王那裡,傳入朝中。」
聽他有鬆動之意,烏將軍鬆了口氣:「烏某此番是私下來見,無人知曉,醫者無須顧慮。」
「那就好。」醫者笑道,「其實令郎之症我已用紫芝替他解了,不出半月即可痊癒。」
「此話當真?」烏將軍大喜之下倒也沒有失去冷靜,他緊盯著面前人片刻,問道,「醫者如此煞費苦心,說吧,要烏某做什麼?」
紫芝難得,他安能不知?歷代焰皇為尋紫芝,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沒有人肯輕易拿出來的。
「將軍果然慡快!」醫者道,「我不過是替人送件東西與將軍。」
他低頭自懷中取出一枚青玉扳指,舉起:「此物別人認不出來,烏將軍卻一定認得。」
烏將軍猛然變色,飛快奪過扳指:「此物你自何處得來?」
房間殺氣瀰漫,醫者似無察覺,淺笑道:「烏將軍在軍中執法如山,人人盡知,當年盧山老將軍要調兵,兵符卻不在身邊,他老人家便隨手摘下扳指讓隨從當做信物送與烏將軍,誰知烏將軍不見兵符,拒絕發兵。」
這段往事烏將軍自然記得,他是盧山遲一手提拔的,因為那次不肯發兵,氣得盧山遲直跳腳,事後親自跑來罵「老子的東西你見過多少次,你裝不認識」,當時他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反將盧山遲訓了一頓,「軍事豈同兒戲,不見兵符定不發兵」,從此名聲更響了。
如今見到這枚扳指,烏將軍豈有不激動的,鐵青著臉厲聲問:「老將軍出了什麼事?」
醫者探手至腰間,瞬間手中便多出一柄彎刀,真氣急速貫注刀身,彎刀閃著火色光澤。
「老將軍之事,便是你眼前之人。」她緩緩道,「烏將軍對此刀應該不陌生。」
見識熟悉的刀氣,烏將軍驚得後退一步,倒抽了口冷氣:「越家刀?」
這醫者自然是雁初所扮,從拿到扳指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盧山遲的意思,知道要找的人是誰,此番精心設計引他出來,此行目的順利達到。
雁初隨意揮刀切下桌角,然後手撫刀鋒淡淡道:「越家刀雖百年不曾現世,但一些粗淺招式也曾外傳,此刀越小將軍也有一柄,後因其身亡而遺失在牧風國,烏將軍當年與他交好,不會不認得,我亦知曉單憑此刀將軍定不會相信,恐要將我當成牧風國jian細,如今有了老將軍的信物,才敢前來相見。」
烏將軍驚疑:「你究竟是誰?」
雁初摘下發冠,秀髮垂落:「定王妃雖死,卻無人見過她的屍骨,將軍說是不是?」
「你是……」烏將軍震驚,半晌才喃喃地問道,「既是如此,定王為何聲稱王妃已死?」
「因為他不敢說出真相。」
「難道……」
「誠如將軍所料,不僅夕落是僥倖逃生,就連我父兄之死也別有內情,」雁初肅然跪下,兩行淚滾落,「只怪夕落當年遇人不淑,連累父兄性命,烏將軍心系愛子,夕落卻不能報父兄之仇,怎忍苟活於世?盧山叔已被蕭齊軟禁,我知道將軍身邊也有蕭齊的人,若貿然找進邊州營,只會打糙驚蛇,不得已用這個辦法引將軍出來,望將軍原諒。」
「嘭」的一聲響,木屑橫飛,桌子被踢得粉碎。
「他竟敢軟禁老將軍!」烏將軍緊握扳指,咬牙切齒道,「雲澤蕭齊!」
得知盧山遲被軟禁,他終於怒不可遏,在房內來來回回踱了數十圈方才漸漸冷靜下來,扶起雁初:「烏某深受越將軍之恩,與越小將軍亦是兄弟之情,如今小兒又受王妃之恩,既知道越將軍父子被害另有內情,烏某豈有袖手旁觀之理,王妃莫急。」
踱了幾步,他沉吟道:「當年越將軍父子與王妃連續出事,老將軍也曾懷疑過,只是雲澤蕭齊太會做戲,將我們都騙過了,想不到他果真狠毒至此,王妃既已見過老將軍,他老人家有何打算?」
「此事雲澤蕭齊並非主謀,以將軍之智,定是明白的。」雁初抽泣道,「越夕落逃得性命回來,就是不惜一切報仇,所謀亦是大逆不道之事,倘若將軍不敢,大可將我拿下問罪,押解回京。」
烏將軍聞言面色驟冷:「王妃既信不過烏某,又何必來見我?」
雁初立即伏地謝罪:「若非雲澤蕭齊顧忌將軍,定王妃之位豈會空懸至今?將軍對越家有情有義,越夕落又豈會不識好歹?方才言語冒失,將軍莫怪。」
烏將軍扶起她,嘆道:「烏某自有計較,此事急不得,這些年蕭齊明里不動我們這些功高的老將,暗裡也做了不少事,如今我手頭執掌三部越軍,我若下令,他們自無不從,但另外六部里,三部已被蕭齊收服,另外三部,一部在元奇兄手裡,兩部由昭恆兄弟執掌,還有另外幾個營的兄弟也都對越將軍忠心耿耿,我尚可一試。」
雁初再拜:「早聞將軍足智多謀,父兄之仇能否得報,全在將軍身上。」
烏將軍遲疑:「縱得五部越軍,要成事也……」
雁初道:「我已求助南王。」
烏將軍雙眼一亮,神色頓時輕鬆下來。
畢竟所謀之事本事誅族的大罪,誰也不希望平白送死,就算他肯拿雞蛋碰石頭,也難保證其餘人願意跟著去,與南王合作,便等於給眾人吃了一粒定心丸。
「那個位置誰都坐得,南王的確最合適,可南王也不是好相與之人,將來恐怕……」遲疑片刻,他終究是重重地嘆息了聲,語氣決絕起來,「也罷,王妃既然找上他,相必早就明白了。」
「此事將軍無須多慮。」雁初問道,「如今將軍身邊只怕時刻都有蕭齊的人盯著,將軍打算如何處置?」
「蕭齊安排眼線,真當我不知?一直不拆穿,是不願與他生出嫌隙而已。」烏將軍冷笑,「沒了越軍,他雲澤蕭齊什麼都不是,王妃無須多慮,我自有道理。」
第二十四章 故人不在
冬夜,門外庭中遍地霜色,時有寒雀驚叫,雲澤王府書房的燈光還亮著,蕭齊坐在案前聽暗衛稟報,眼睛始終望著門外夜色,有點出神。
「幾位將軍處都無明顯動靜,只月初的時候,寬將軍曾去了趟彬山營……昭恆將軍的侄兒進營探望,留了兩日,還有……烏將軍日前接到封信,騎著快馬連夜出去了,好像是烏公子那邊送來的,應該是公子病情有變。」
暗衛長一一報完,見他沒有反應,不由試探著喚道:「王上?」
蕭齊收回視線,點頭:「就這些?」
兩個多月過去,沿河始終不見屍體,人自然是沒死,極有可能做別的事去了,暗衛長揣度其心思,道:「依屬下看,僅僅容貌相似而已,將軍們豈會輕易相信她,何況底下一有消息就會報上來的,王上不必擔憂。」目前雁初的真實身份也就幾個人心裡清楚,他並不知情。
蕭齊笑了笑,皺眉。
帶傷逃出王府,卻又無任何動靜,她究竟去了哪裡?
他忽然問:「烏將軍連夜出去?」
「不過幾日工夫將軍就回來了,並沒耽誤軍中之事,公子的病想已無礙。」見蕭齊若有所思,暗衛長試探道,「烏公子的病王上也知道的,將軍時常過去探看,難道王上懷疑……」見蕭齊沒有表示,他忙道,「屬下這便叫人查。」
蕭齊制止他:「不必了,下去吧。」
話剛說完,門外就響起侍衛的聲音:「王上,夫人來了。」
蕭齊立時面露疲憊之色,抬手示意暗衛長退下,不消片刻,琉羽果然捧著點心走進來。
近兩個月蕭齊都沒再回過後園,往常二人也有爭執的時候,卻從未似這次嚴重,琉羽既恨透了越夕落,又暗暗後悔,想蕭齊一向愛自己的柔順,實不該糊塗與他鬥氣,鬧成這樣反稱了越夕落的心,不如低頭服個軟,蕭齊一向疼愛自己,只要好生哄兩句,他也不至於怎樣。
見蕭齊沒拒絕相見,琉羽自以為得計:「打擾你了嗎?」
蕭齊示意她說。
琉羽將手中點心放到案上,柔聲道:「我見你這幾天都很晚才睡,所以特地做了些你最喜歡吃的梅花桂餅,你嘗嘗。」
蕭齊看了眼那餅,沒什麼食慾:「放下吧。」
琉羽當他還在生氣,頓時紅了眼圈:「我知道,是我不懂事,才會惹你生氣煩惱。」她矮身跪在他膝旁,握住他的手,「我只是聽到大哥噩耗,一時糊塗,她又說些話氣我……在你心裡,我是不是已經成了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你不再喜歡我了?」
縴手比往常瘦了許多,曾經的心上人多有憔悴,蕭齊沉默許久,最終仍是搖頭:「你想多了,早點回去歇息吧。」
見他起身要走,琉羽慌了,緊緊抓住他:「蕭齊!」
「琉羽,我累了。」蕭齊掰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門。
費心得來的一切眼看又要失去,只因那個女人的歸來。
瑪瑙碟摔落,糕餅滾了一地。
這邊雁初與烏將軍商議完畢,烏將軍沒有耽擱,第二日便趕回邊州營去了,烏元方因為服用了紫芝,多年纏身的血僵症終於得解,身體逐漸痊癒,只需調養數月恢復元氣,為了不令人起疑,他仍是留在西林,並未隨烏將軍回去。
冒著性命危險得來的紫芝就這麼失去,雁初仍覺得很愉快。
烏將軍固然忠誠可信,但有什麼比救了愛子更令他感激的呢?要一個人辦事不難,而要他真心愿意就難得了,施恩於他,他還不盡心竭力?紫芝再可貴,哪能貴過人心?這種交易已經很值得了,至於自己……
紫芝可以續命,雁初想到那人的話,恍惚了下。
她會如何選擇,早在他預料中吧,他明白,憑藉紫芝苟延殘喘對她來說毫無意義,所以他會刻意提醒,卻不會阻止,而是四處尋藥緩解她的傷勢。
什麼樣的原因,才會令他對她了解至此?
又是什麼原因,才會令她在夢中見到他的身影?
事情安排妥當,雁初別過烏元方,潛回京城附近探聽消息,哪知半路上就真的聽到了一個對她不算重要的大消息----牧風國將軍府被查抄了!
男丁判流放,女人為奴,如此下場,令人欷歔。
雁初聽到這事,第一反應便是想起前日從風火澤回來被關口的守將攔阻的事,將軍府公然挑釁永恆之間是事實,何等囂張,然而才短短一個多月,將軍府就被查抄,見證這般翻天覆地的變化,任誰都要感嘆世事無常。
然而,這次將軍府的事,還有上次地國之變,永恆之間恰好都出現在其中,湊巧得令人難以置信,雖說永恆之間的確沒有直接參與什麼,可是雁初隱約有種直覺,永恆之間遠遠超出了旁觀者的範圍。
如果是報復,那……報復之狠毒殘酷,很像史書上那人的作風不是嗎?
雁初還是覺得不可能。
他現在的身份是道門隱者,本是自權謀場中脫身,定然已悟了,實在沒理由再插手。
說到底這些都與自己無關,雁初放下疑慮,將注意力移到正事上。
目前仍不能掉以輕心,但聯絡上烏將軍,總算是走出了第一步,愉快的心情急於找人分享,雁初幾乎毫不遲疑地先去了霰白山,當她頂著嚴寒登上山頂,已是黃昏時分了。
雪花紛紛,懸崖外北風低號,宣洩著不盡的寂寞。
雁初顧不得滿身風雪,快步走進雪洞,邊呵氣暖手邊笑道:「蕭炎!看我回來了!」
雪洞冷清,空無人影,唯有一連串的回聲響個不住。
雁初將里里外外都找了個遍,連其他小洞都沒放過,蕭炎依舊蹤影全無,她這才在石台前停住腳步。
空空的石台,那邪惡的妖孽曾經就歪倒在上面,撫摸著妖異長睫,誘惑她跟他走,說送她一世快活。而如今,只有幾個瓷瓶依舊擺在那兒,記得上次見到他,他正割破了手往瓶里盛血,末了還托她保存,她以為那是他的新遊戲。
雁初將視線移向洞中央那盆花。
先前沒留意到,原本充滿生機的花朵此時顏色淺淡,葉片半垂,應是缺乏照料的緣故。
殘花重生,已將結果,他如此重視,怎會放棄照料?
寒氣順著氣孔往體內鑽,心疾又有發作跡象,雁初拉緊衣裳,忍了痛楚,慢慢地俯下身,伸手從石台上取過一隻瓷瓶。
觸及瓶身,雁初便覺四周寒意消減,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旺盛的邪火靈之氣,瓶內血液因有了這縷邪火靈之氣,不能凝結,散發著淡淡的腥味,殘忍的味道。
雁初抱著瓶子看了許久,走到花前,緩緩將血傾入花盆。
弈園中雪花飄零,楓葉亦凋落無數,過於鮮艷的顏色映著薄薄的白雪,十分刺眼。亭內,西聆君一粒粒往盤中擺放棋子,旁邊扶簾婉玉坐在輪椅上,手裡捧著個小小的檀木匣子,含笑與他說話。
「這是冰帝送與你的。」
「放著吧。」西聆君手底落子不停,擲地有聲,「冰帝身體怎樣?」
「我看著是極嚴重。」扶簾婉玉輕輕嘆息,將匣子放下,半晌又道,「此番我回去一趟,他們倒也有心,遍尋民間高明的醫者為我診治。」
西聆君順口接著她的話問:「怎樣了?」
「有不少醫者來診治過。」扶簾婉玉低頭不再往下說,顯然是醫治無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