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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26:20 作者: 蜀客
「憤怒讓你變得粗魯,」蕭炎握住她的手,「你太容易生氣了,師父。」
雁初側過臉,懶得再看他作戲。
更痛苦的事都忍過,還有什麼不能忍受的呢,只要活著,所有的東西她都要一件件討回來!
邪惡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儼然將她當作了獵物,考慮該從什麼地方下口。
就在此時----
「永恆之間邀元君前去作客。」門外響起使者的聲音。
這話聽在耳朵里無疑是天降救星,雁初抬眼望著身上的惡魔,緊張地等待他的決定。
「永恆之主,值得一會啊,」細長眼睛裡亮起光芒,蕭炎仿佛記起了什麼,終於將興趣自她身上移開,「師父,允許徒兒先離開吧。」
待蕭炎離去,雁初躺在床上,頭腦逐漸恢復冷靜,輕輕地吐出口氣。西聆君會遣人來解圍,實出意料之外,永恆之間從不插手外事,儘管他是因為那盆花才予以關照,但闖出這麼大的禍,自己名義上還是永恆之間的弟子,到底連累了他。
經過這番折騰,精神上陡然放鬆,雁初只覺身上疼痛更加劇烈,連忙開口喚人。知道蕭炎已走,紅葉帶著兩個小丫鬟急匆匆地跑進來,三人小心翼翼替她褪下衣衫,見了傷痕都險些驚叫出聲。因恐蕭炎回來,雁初待她們擦洗傷口上完藥後,便讓她們退下去了。
外傷導致發熱,雁初沒用火療之術,合了眼昏昏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忽聽房間裡有響動,她本就睡得不沉,立即睜開眼,發現是蕭齊站在床前。
「陛下要如何處置我?」她主動開口詢問。
蕭齊道:「你雖是無意,卻已構成大罪,陛下在等西聆君的答覆,如今西聆君既肯替你周全,想來無事,但你畢竟是待罪之身,不可擅離此地,元君逃離的消息更不能對外泄露。」
雁初道謝,不再說什麼了。
看她臉色蒼白,雙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有發熱的跡象,蕭齊俯身欲試她額頭:「你……怎樣了?要不要請醫者……」
「用過藥了,」雁初微微偏開頭,「我明白,你剛才是想救我。」
蕭齊慢慢地縮回手,往床邊坐下,望著桌上跳躍的燭光輕聲道:「天快亮了。」
眉鋒如削,那張臉不會令任何人討厭,不是兇手,卻是幫凶,所有的事都因他而起,他全都知道。
雁初道:「你回去吧。」
蕭齊有點疲憊的樣子,抬手示意:「你睡,我就坐會兒。」
弈崖之上,琴聲隨雲霧彌散。
身著焰國宮服的侍者恭恭敬敬上前作禮,道:「貴門的雁初姑娘私放焰邪元君,陛下令我來問西聆君,當如何處置為好?」
手自琴弦上移開,琴聲立止,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緒。西聆君道:「無心之失,我會處置。」
侍者遲疑:「這……元君身上的秘密非同小可……」
西聆君道:「此事不會外泄,我自有道理。」
先前聽他將這等大事說成「無心之失」,未免護短,好在這句「自有道理」,已是答應出手補救的意思,侍者總算鬆了口氣,陪笑道:「有西聆君這句話,陛下定然可以放心。」
待他告辭離去,西聆君站起身。
焰邪元君脫離皇印控制,早就註定了焰國之變。
蕭炎沒有回來,這讓雁初很意外,臥床數日,身上的傷都結疤了,也不見他的蹤影,而蕭齊自那晚之後就沒再過來楓園,雁初除了被限制出府外,生活與平時並無不同,照常吃睡,偶爾出園遇見琉羽,琉羽因受了蕭齊囑咐,雖恨她入骨,也只能遠遠地避開。
很快,蕭齊派侍者將消息傳達給了她:永恆之間答應處理,並保證元君的事不會外泄,焰皇自然也願意相信這是意外。
這個結果其實不難料到,蕭炎及時被請走,焰皇遲遲未下令處置,都間接證實了西聆君的介入,永恆之間承擔了後果,所以她得以保全性命。確認事實,雁初並沒因此鬆一口氣,心情反而更加急切。
終於又到飼花的日期,永恆之間派使者前來接她,侍衛們沒有攔阻,二人順利地出了城。
外面正是暑天,永恆之間卻飛著小雨,雨絲飄落,涼慡舒適,因為天色太昏暗的緣故,各處樓台都點起了燈籠,點點燈光,氣氛更添幾分寥落。接引的人還是以前那位白衣使者,雁初曾聽人叫他嵐使者,他領著雁初走上棧道,神情一如既往的溫和,言語彬彬有禮。
雁初邊走邊問道:「西聆君不在?」
嵐使者道:「弈主今日要會客,讓我轉告姑娘,有話下次見面再說。」
雁初早已看出他深得西聆君的信任,主動道歉:「連累貴門,深覺慚愧。」
嵐使者果然只是笑了笑。
永恆之間本是道門清靜之地,如今被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牽連,被迫出力,修者們說不介意是假的,雁初默然,跟著他進雪洞餵花,這次花葉似乎又長高了點,顏色又綠了些,花苞的變化倒是不大。
讓她意外的是,旁邊那盆斷折的花竟不見了。
雁初忍不住問:「怎的少了一盆?」
嵐使者遲疑了下,答道:「弈主將它送人了。」
雁初聞言沒再追問,劃破手腕餵過血,然後跟著他走出雪洞,重新回到弈崖之上,身後雲cháo翻湧,那條棧道迅速消失不見。
嵐使者道:「我送姑娘回府吧。」
雁初忽然道:「那盆花是送給了焰邪元君吧?」輪迴之花,足以引起蕭炎的興趣。
嵐使者只當她內疚,安慰道:「花已斷折,多年來既不生長亦不枯萎,留著也是無用,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雁初卻急切地問:「使者可知焰邪元君現在何處?」
嵐使者搖頭:「我雖不知,但姑娘盡可以放心,他絕不會再冒犯你。」
看來只有下次見到西聆君再說了,雁初滿心失望,正要跟著離開,無意中視線移到了對面峰上。
雲氣飄蕩,隱約現出一座小小危亭,穩穩地嵌在懸崖半中間,亭外一株老松,檐下掛著兩盞燈籠。亭中石桌旁,兩人對面而坐,雖然隔得遠,雁初仍一眼就認出了那淡藍色身影,不由一呆,腳步也隨之停住。
雨絲飄搖,燈籠光映照,身影更加冷寂。
嵐使者喚她兩聲不應,跟著望去,含笑解釋道:「是弈主。」
雁初回神,略覺尷尬:「對面就是那位貴客?」
西聆君對面端坐一人,似乎是位老者,穿著較為華麗,就是隔得太遠,容貌表情都看得不甚清楚。
嵐使者道:「是五色地鄉的地師。」
雁初先是意外,繼而釋然。
五色地鄉的地師鏡水明秋,地神壇祭師,負責執掌皇家的各種祭祀儀式,在地國威信極高,西聆君與他有交情也不奇怪。
地國形勢令人好奇,新皇剛登基,那位重權在握的相王究竟會不會安分呢?
雁初忍不住再瞧了眼地師,這才跟著嵐使者走下弈崖。
永恆之間陰雨霏霏,外面卻是烈日高照,楓園濃蔭重重,紅葉見她回來,忙吩咐小丫鬟們打水伺候,又擺下新鮮的瓜果讓她品嘗,都是這時節的稀罕東西,蕭齊專程叫人送進楓園給她的。
陽光映照楓葉,片片如翡翠,雁初獨自在林間漫步,越發煩躁。
「是什麼原因讓你著急?」毫無防備地,一雙手將她攔腰抱起,「為了我嗎?」
最了解人心的總是惡魔,雁初正為他的下落髮愁,哪知他竟主動現身了,簡直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雁初勉強忍住驚喜,道:「你回來了?」
「這是我的家啊,」長睫輕扇,額前幾絲長發隨之晃動,蕭炎道,「師父,徒兒想念你了。」
雁初任他抱在懷裡,小心地撫摸那凌亂的頭髮:「師父也想你的。」
蕭炎道:「真的嗎?」
雁初在他耳畔低聲道:「你被關在地牢那麼多年,就不想出去看看外面是什麼樣子?外面可比這裡熱鬧有趣多了。」
蕭炎道:「這麼快就暴露了利用的目的,師父讓我失望。」
雁初不再偽裝:「只要你出去,讓世人看到你脫離皇印控制,那個人就坐不穩皇位了,蕭齊必定會跟著倒台,這也算替你報了囚禁多年的仇,你不用費半點力氣,何樂而不為?」
「你說的沒錯,」蕭炎貌似遺憾,「不過面對利益的誘惑,我願意放棄仇恨。」
「利益?」雁初驚訝,隨即微嗤,「永恆之間許了你什麼利益?那盆殘花?」
蕭炎大笑:「憤怒嗎?我獲得利益的前提,就是阻礙你達到目的。」
看樣子說不動他了,雁初心知惟有從西聆君處入手,於是也沒耐心繼續陪他作戲,主動離開他的懷抱:「打一葉花主意的人很多,你還不回去守著?」
「那是身外之物啊,師父更重要。」蕭炎伸手去摸她的臉。
雁初避開他:「莫忘記了你對西聆君的承諾,不會再冒犯我。」
蕭炎改為摸自己的臉:「我在考慮,需不需要遵守。」
「你會,」雁初道,「我相信他。」
能夠保證蕭炎不公開露面,僅憑這點就說明西聆君在較量中占了上風,他應該掌握了蕭炎的弱點,印象中好像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
蕭炎也不生氣,兀自理了理長睫:「你知道我在期待什麼?」
「什麼?」
「你很快就不會再相信他了,我期待那一天到來。」
之後數日,又有西疆蠻族貢使入京,此番蠻王派了親叔叔為使,意在向皇室求親,西疆蠻族悍勇異常,每年向朝中進奉貢品無數,歷代焰皇對他們都以籠絡為上,公主下嫁也是有歷史的,此番焰皇更為重視,蕭齊每日辰時初入宮,酉末回來,不得閒暇。
轉過兩個街角,前面便是長情閣,京中貴婦常買首飾的地方。
琉羽轉身吩咐幾名侍衛在門口等著,只帶了兩個丫鬟進去,很快又獨自走出後門,來到一條僻靜的巷子裡。巷內,一名紫衣女子坐在輪椅上,華麗的裝飾顯示著她不同尋常的出身。
琉羽打量她:「你是誰?」
「這個你不用知道,」紫衣女子道,「你會來見我,就代表我們能夠合作。」
「我可沒答應聽你的。」
「蕭齊已經不全是你的了。」
琉羽若無其事:「這輪不到你操心,你究竟想說什麼?」
裝得再像,眼睛裡的憤怒卻騙不了人,紫衣女子冷冷一笑:「我找上你,因為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琉羽意外:「你……」
「我要她死,」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恨,紫衣女子伸手,纖纖指間夾著封信,「你的任務,就是將此信送與焰皇。」
琉羽遲疑。
「永恆之間不干涉外界政事,只要她暴露企圖,就有了殺她的理由,永恆之間也不能庇護,」紫衣女子道,「一次機會,用不用在你。」
琉羽緊緊地咬住唇,下定了決心般,快步上前接過信,看清那信上印戳之後,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紫衣女子轉動輪椅,「除去一個知道焰邪元君秘密的人,相信焰皇陛下會很樂意合作,只是欲行此計,必須瞞過蕭齊。」
眼底閃過喜意,琉羽低聲道:「我明白,但她恐怕不會輕易中計……」
紫衣女子打斷她:「我自有辦法。」
使女過來推走輪椅,琉羽目送主僕二人遠去,轉身回府。
楓園綠蔭重重,雁初半臥在榻上乘涼,眼帘微垂,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出神。
路過園門,琉羽乍瞥見這場景,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沒有華麗的裝飾,那個女人身上天生就有種令人嫉妒的美麗,不夠柔和,偏又能吸引所有目光。
小几上擺著新鮮的瓜果,那是前日南邊一位郡守進京送的禮,蕭齊特地送進來讓她嘗鮮,卻也沒忘記給楓園這邊留了一份。
誰更能把握蕭齊,琉羽其實很清楚,若非自己在先,若非有患難中那段救命之恩,蕭齊會愛上誰還說不定。
正因為如此,才會不甘。
這都是被她逼的!琉羽握緊袖中信,拂衣離開。
禁衛軍都統領命而去,焰皇步出閣外,回到殿內。
如果說之前對那個女人還有幾分籠絡之意,那麼在她放出焰邪元君之後,就已經徹底變作了殺心,此等大事,豈是一句「無心之失」就能敷衍過去的?
西聆君的承諾固然好,可惜只有死人才能讓人真正放心。
何況這女人身份可疑,單憑酷似定王妃這點,留著始終後患無窮。私通敵國就是最好的藉口,縱然追究起來,西聆君也遷怒不到自己,有人肯代勞提供如此周密的設計,看來永恆之間也沒傳說中那麼安寧呢。
宮中有蕭齊的人,他應該很快就會得信了吧?焰皇微笑著後仰,半倚在榻上養神,不消片刻,外面侍者就進來報影妃到,他抬抬眼皮示意讓進來。
「什麼事讓陛下這樣高興?」影妃踏進殿門,見狀不由嬌嗔。
焰皇順勢摟過她的腰:「愛妃猜一猜?」
影妃瞟了眼那封信,驚訝道:「這是……」
焰皇沒有回答,端詳她。
嬌艷的眉眼,面容修飾得恰到好處,縱然是撒嬌,那媚態中也帶著股子疏離的味道,後宮弄權,詆毀朝臣,處處針對蕭齊,如今滿朝誰不聞惡妃之名,這個女人在禍亂他的江山,卻是仗著他的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