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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26:20 作者: 蜀客
「莫非定王今日大顯身手,特地想來聽我奉承?」雁初果真起身作禮,「定王威風,定王神勇。」
蕭齊道:「獲勝的並非我一個,你是藉機去見南王。」
雁初不以為然:「放眼焰國舞者,莫不引南王為知己。」
「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蕭齊道,「我知道你不會承認,但我相信我的感覺。」
雁初笑起來:「難道你還認定我就是王妃?你很熟悉她?」
蕭齊沉默。
手指不輕不重在他胸前劃兩下,雁初道:「你怕對不起夫人,可是你更對不起她,你騙了她,騙她嫁給你,又瞞著她在外面跟另一個女人私會。」
「我不想這樣,」蕭齊制止她繼續動作,艱難地開口,「倘若不曾認識琉羽,我……」
「你就會喜歡她,」雁初反握住那手,「既然你認定我是她,那她是你的王妃,是你的女人,你可以對她做任何事,她本來就姓雲澤,你擔心什麼?」
熟悉的眼睛,讓他不敢直視。
曾幾何時,她同樣在他懷裡,而他只是笑著摸摸她的秀髮,忽略她期待的目光,因為另一個女人,他早已給不了她想要的一生一世,縱然越家為他而犧牲,她也相信他會是好丈夫,他卻為別的女人放棄了她的性命。
走到這一步,是不是真的能挽回?
察覺他的抗拒逐漸變得無力,雁初順勢伏到他懷裡,輕聲問:「你碰過她嗎?」
清晰的思緒在這一刻完全崩毀,所有的冷靜與理智都被這句話擊得粉碎。
「為何?為何當初那麼傻,」蕭齊終於抱住她,「你……真的還肯原諒我?」
懷中人沒有回應。
於是他抱得更緊了些:「我知道你是夕落,一定是,你在恨我,可我不想這樣下去,更不想再傷你,你做的事會逼我動手,別再見南王,別再繼續了……」語氣里已有了妥協與懇求。
他沒有等到答案,就被雁初的驚呼聲打斷:「夫人!」
蕭齊愣了下,順著她的視線側臉望去,只見琉羽站在門口,咬唇怒視著緊緊相擁的二人,目中是毫不掩飾的氣憤與傷恨。
雁初也轉為望著他。
心上人的譴責,眼前人的不安,面對兩樣目光,蕭齊沉默,摟著雁初的手卻依舊沒有放鬆。
琉羽含淚跑了。
雁初主動離開他的懷抱,滿臉歉意:「是我情難自禁,定王去吧。」
展現的大方氣度與當年一樣,新婚之夜為了安慰琉羽,他藉口急事匆匆離去,換作任何一個女子都難以容忍的行為,她卻相信了他,促成了他與琉羽,只不過此刻的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夕落。」
「我是雁初,定王,我不記得了。」
一句不記得,代表了什麼?蕭齊看著她,心逐漸變涼,目光也黯了下去,終於,他轉身出門走了。
雁初獨自坐了許久,才叫紅葉等丫鬟進來整理鋪床,因為在安王府用過晚飯,不願早早就睡,她便獨自出了楓園,打算隨意走動走動。
原以為蕭齊只是想借自己安撫老將軍和越軍,想不到他仍未放棄證實自己身份的念頭,因為相信他所謂的「感覺」嗎?雁初微嗤,低估了他的良心呢,他對越夕落尚存有幾分愧疚,會先來阻止而不是對付,真情也罷,假意也罷,越夕落在秦川琉羽面前輸了一輩子,死後竟能小勝一籌,這就是死人的妙處吧。
晚風吹過,心頭生出一絲遲疑與茫然,可是很快,柔軟的心就重新被風吹得冷了,堅硬如冰。
有些東西早已不能挽回,因為染上太多的血與淚。
至少,他眼中的內疚並非全然是假,可以成為她的籌碼。
秦川琉羽來得很是時候,蕭齊又豈會想不明白其中問題,看著溫柔賢良的女人在後院安插眼線,會玩弄花招了,他心裡又是什麼滋味呢?偷情時怕也沒察覺這麼多吧。
得到後又失去,秦川琉羽,這才是你應得的下場!
雁初心情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好起來,她閒閒地走出後園門,忽聞廊上有低低的人語聲,卻是兩名守衛在私下交談。
「這麼晚,王上還叫他們去書房做什麼?」
「盧山老將軍要回越乙山一趟,他老人家的脾氣都知道,不許人護送,王上自然不放心……」
雁初笑了下,緩步走開。
夜深人靜,後園裡丫鬟們都睡熟了,廊間燈籠映照,偶爾有幾名值夜的侍者來去,定王府的侍者侍衛是從不敢懶怠的。
楓園東北角,一道黑影無聲躍出牆外。
隔壁就是雲澤家祠,焰國祠堂通常在正祠外還附帶偏院,方便前來祭祀的族親休息,緊鄰楓園的正是家祠偏院,院內只掛著兩盞燈籠,不甚明亮,半月形石門通往正祠,依稀可見那邊大堂上的燈光。
看著偏院門口的守衛,雁初更加確定心中猜測。
祠堂再重要也不至於到需要特別守衛的地步,更無理由設在偏院,這座家祠內必定藏了什麼秘密,防守不可能像表面看著那麼鬆散,好在這偏院與楓園僅有一牆之隔,使得路線直接繞開了外面守衛,查探變得容易。
輕微震感再次傳來,很快又消失,守衛們沒有任何反應,可知他們早已習慣,不當回事了。
雁初悄然掠下牆,順著陰影摸索尋找,最終至一口井旁停住。
那是口普通的石井,僅容一人出入,此時井底漆黑看不清狀況,她摸了摸井壁,觸手光滑,應是經常有人上下。
井是用來打水的,誰會進出這裡?
雁初衡量了下,最終還是運足內力入井,試探著往下落,在接近水面處果然發現一條橫著的密道。
密道狹窄無光,裡面隱隱透出冰寒之氣,與尋常地氣不同,那種寒意太熟悉,敏感的體質受到影響,雁初幾乎立刻就想起了永恆之間供養一葉花的雪洞,不由吃驚。
蕭齊藏有凝雪石?
不出所料,密道中沒有設置任何機關,雁初仍不敢大意,緊貼右側石壁緩慢前行,轉過兩道彎,前面終於出現火光,忽明忽滅,映照一處小小的石室。
看清石室中的情況,雁初倒抽了口冷氣。
石室中間地上有一個人,或者說那根本不算人,而是個人形的東西,男女不辨,全身上下無半點完整皮膚,血肉模糊,其慘狀令人膽戰心寒。他面朝下趴在那裡,被兩條鐵鏈穿過琵琶骨,鐵鏈終端固定在牆上,單看光澤就知道那絕非尋常鐵質。大約被關得太久了,他似乎很無聊,正用焰國尋常術法取樂,手裡火光閃閃,只是功體受制,始終難以凝聚成形。
寒氣竟也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雁初幾乎能肯定了,這就是藏在家祠里的秘密!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重要人物,蕭齊要將他秘密囚禁在這裡,還用上這種殘忍的方式?更重要的是,被穿了琵琶骨,被凝雪石封了心,他竟然還能動用術法,力量之強簡直超出常理!
雁初儘量平復心情,打算轉身離去。
就在此時,那人忽然抬起了臉。
一張慘不忍睹的臉!似被烈火燒過般,毀得不成形狀,眼耳鼻口幾乎沒有明顯界限,整顆腦袋活似結滿疤的肉球,可怖至極。疑似眼睛的地方生著兩顆紅紅的眼珠子,散發著極度邪惡的光,直直地朝她she來。
「出來吧,」聲音居然很動聽,應該是個男人,語氣透著幾分無賴,「否則我要叫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 音寒、雪色 同學的長評:)
局外局
雁初原本是仗著輕身之術不差才敢進來查探,行動呼吸更十分謹慎,誰知竟還是被他發現了,雁初暗悔自己大意,心知離開已來不及,只要他張口叫一聲,勢必會引來外面的守衛,驚動蕭齊,那時就是插翅難飛,當下之計,惟有暫時穩住他。
雁初拿定主意,索性從石壁後走出來作禮:「作客府中,無意察覺動靜,好奇之下誤闖此地……」
紅色眼珠閃著光,有種看透人心的錯覺,那人聲音透著笑:「不必掩飾,你與蕭齊的對立,正好可以成為救我的理由。」
未等雁初再開口,他又長嘆了聲,抬手撫摸那張可怕的臉:「看看我現在的模樣吧,可憐嗎?同情嗎?」
前一刻還在笑,後一刻語氣驟然轉為悲涼,先前的無賴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太快的變化令人難以適應,反而生出一種虛假的錯覺。
雁初儘可能保持冷靜:「定王執法嚴明,受此重罰者必是身犯重罪,難以令人同情。」
那人道:「如果我是他的兄弟,你還會這麼認為?」
兄弟?雁初著實吃了一驚。
那人點頭:「我就是他嫡親的弟弟!」
雁初皺眉:「他若真有兄弟……」
「你們沒聽過我,只因我出世沒多久就被他和父親設計關起來了,」那人似乎明白她的心思,「不信嗎,我可以驚動他們,甚至可以殺你。」
指尖,火光迸出。
萬萬想不到他還有餘力發招,雁初本已在暗中提了真氣防備,哪知那道火光速度奇快,根本閃避不及,帶著灼燒感自她頸邊划過,擊上石壁,所幸這裡石質特殊,只打出個小坑。
雁初驚得後退兩步。
「我的理由使你信服了嗎?」那人晃晃食指,「從來沒有人敢走進這裡,你不是蕭齊的人。」
手心冷汗津津,雁初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有多疏忽,但對方出招肯留情,應該就不會再殺自己了,於是她重新定了神,問道:「你的力量足以光耀雲澤族,他們為何要這樣對你?」
「因為令人忌憚的力量啊,」那人嘆道,「我不喜歡爭權奪勢,不願意聽從他們。」
雲澤家除了追逐權勢的蕭齊,也有這樣的人物?不肯為家族謀利的叛逆者註定會受懲罰。雁初並未因此就信了他,她不動聲色地道:「你畢竟姓雲澤。」
「看看我吧,看到他們的無情了嗎?他們可有將我當作親人?我要報仇!」那人咬牙掙扎著往前爬,血肉模糊的身體與地面摩擦,拖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只有你能救我,你若救我出去,我就奉你為師,聽命於你。」
雁初沒有糊塗:「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詞,我怎知真假。」
那人道:「你沒有選擇,因為你抱著目的而來,不會希望驚動蕭齊。」
殘破的臉仰起來望著她,肌肉牽動,扯出一個難以辨認的表情,眼珠里充滿了真誠與哀求,已是將她當成了救星。
「焰國法:徒叛師,死罪。我選擇相信你,你為何不能相信我?」
雁初有瞬間的遲疑。
那痛苦乞憐的聲音,因為帶有太多磁性的緣故,聽在耳朵里竟產生了一絲蠱惑的味道。想來尋常人經受這種殘酷的對待,心性難免都會變得怪異扭曲吧,何況眼下情形是不答應也不行了。
雁初蹲□,欲查看他的傷勢。
那人避開,低聲道:「這點傷不算什麼,找一塊火焰石給我,我自能脫困。」
雁初也早已看出那兩條穿鎖琵琶骨的鐵鏈根本制不住他,唯一的麻煩是封住他心門的那粒凝雪石,世上的確只有火焰石才能解封凝雪石。雁初沉吟道:「這不難,但我需要時間,你必須耐心等待,而且出去後要聽我之命行動。」
「好,」那人聲音里又重新透出笑意,朝她抬起手,「給你。」
手掌攤開,上面赫然是一粒珍珠,正是她裙上鑲嵌之物,本應留作要挾的把柄,他選擇交還,已對她表示了十分的信任。
雁初沒說什麼,接過來收好。
那人依依不捨地抓住她的手:「別丟下我,師父。」
語氣淒涼無比,整條手臂上都布滿焦痕,其間隱隱滲出血絲,雁初忍住立即縮回的衝動,輕輕拍了下他的手背,道聲「放心」,然後迅速站起身順原路離去。
目送她消失,那人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倚牆而坐,用手摸摸臉,又拉拉連在身體上的鐵鏈,百無聊賴的樣子。
當下回到楓園,前後才半個時辰不到,外間紅葉她們仍睡得很熟,雁初自窗戶掠進臥室,重新躺到床上。
發生這樣的意外,實在不知是禍是福,身受折磨多年,他的恨應該不會有假,其力量之強也絕非尋常高手,若真能得他相助,的確大有好處,但蕭齊的為人自己最清楚,狠毒畢竟有限,絕不會無緣無故對親弟弟用這等酷刑,那語氣變化之快,未必不是善於偽裝的表現,請求的同時又會威脅,恐非良善之輩,需再行斟酌才是。
雁初儘量平復心境,合眼睡去。
不知不覺一夜過,次日清晨醒來,窗外日頭已高,雁初用過早點,見天氣尚好,照常帶著紅葉出門散心,將精力轉移到另一件事上。
聽昨晚那兩名侍衛的談話,盧山老將軍要回越乙山,消息若屬實,那就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城西沃谷是去越乙山的必經要道,只需一天時間,就能脫離蕭齊的監視與老將軍私下會面。
然而太容易達成目的,反而會讓人生出危機感,因為它更可能是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雁初倒沒過於糾結這問題,只管往前走,冷不防眼前出現一大束鮮花,嚇了她一跳。
「買朵花戴吧,剛摘的新鮮的牡丹花,正好配姑娘花容月貌。」
原來是個賣花大娘上來叫賣,雁初定了神,見那花確實新鮮,不由稱讚兩句,順手接過來讓紅葉付錢。
賣花大娘喜得道謝,又指著花道:「姑娘仔細看就知道,我家的花和別家的可不一樣。」
雁初看看當中那朵白牡丹,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