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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頁

2023-09-28 16:19:03 作者: 子鹿
    眾人已經錯愕得失去了言語,只能看著絳塵的目光掃過眾人,聲音迴蕩於明鏡台間。

    「從此,謝逢殊飛升九重,前塵盡消,不囚於舊業,不墮身苦海。」

    似乎為了印證他這句話,佛燈中的那條幽藍色的影子在燈芯中遊了游,終於從燈火中出來了。它圍著絳塵手中的燈繞了兩圈,順著那一萬多朵萬古春而上,往九重天而去。

    它剛剛凝聚成一縷精魂,腦中一片混沌,只是憑著直覺而行,穿過無盡黑暗,穿過呼嘯長風,穿過浩瀚湖海,穿過連綿雲霧,最終落在一座山間,變成了一位白衣的少年。

    站在山崖中,四周都是無盡的雲海,不見天日,謝逢殊面上一片茫然,小心地上前一步,踏碎了一地霧氣。

    他停住腳,再回過頭,眼前依舊是白茫茫一片,不見來路,不見歸途。

    凌衡仙君謝逢殊,一百年育靈,兩百年化形,三百年飛升,忘斷前塵。

    *

    謝逢殊飛升那夜的事,九重三天的神佛幾乎全部見證了,但此後,沒有一個人再提起。

    仙界被迫收了一個兩世入魔的仙君,佛家有了個墮身渡魔的尊者,總歸都不是光彩的事。於是這件事便成了禁忌,久而久之,甚至有些仙君都記不清當時的情景了,只有三天諸佛雖然嘴上不說,心裡依舊是嘆惋的。

    燃燈畢竟是創世古佛,他的隕墮對於三天無異於天崩地裂,於是諸佛在那夜之後,重返天界之時,紛紛留下了自己的一點神識,化作法堂牆壁上三千諸佛的浮雕石像。

    每至三更,都會有一位佛修的神識醒來,望著法堂內的那位白衣僧人,語氣或兇狠或惋惜或悲憫,問上三遍:「絳塵,你可知悔?」

    只要對方說上一句「知悔」,或者點個頭,三千諸佛便會同時降世,引渡昔日燃燈尊者再入大梵天。

    剛開始時絳塵還會回答「不悔」,到後來有時候便懶得作聲了,他和謝逢殊待久了,總會有一點與對方相似的脾氣。

    他將法堂內原有的長明燈都撤走了,只留下一方案台,還有那盞佛骨蓮燈。

    法堂內的牆上有三千神佛,慈悲法相,怒目金剛,他卻把那盞系謝逢殊魂魄的燈放在明堂之上,廟宇中央,便是他的回答了。

    他讓諸天共觀,神佛同見。

    自入凡間,七百年。

    業果自受,九死不悔。

    七百年不算短,連嘲溪都好像從重傷與頹唐之中走了出來,成了須彌山的大妖。他隔個百八十年會來看一眼絳塵,有時一句話不說,有時冷笑著譏諷他:「別人都飛升成仙了,你還在須彌山等什麼?」

    絳塵通常不會回答,他的耐心和溫和只給謝逢殊。

    七百年間,萬古春開了又謝,山楂林年復一年地結果,草木枯榮,萬物輪轉。絳塵有時候覺得自己好像在山中待了很久,有時候又覺得百年不過一瞬。

    直到七百年後的某個冬天,須彌山下了一場大雪,整整三日方歇,天地之間,萬山皆白。

    大雪初停那個夜裡,殘月掛林,絳塵在法堂禪定。

    屋內無風,案台上孤零零的燈火卻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絳塵心有所覺,在長夜中忽然睜開了眼。

    或許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等萬古春百年一開一謝;等二十五萬多天諸佛每夜責問;等一場須彌大雪,有人於林間月下踏雪而來,遙遙對他說一句—

    「在下凌衡仙君,謝逢殊。」

    作者有話說:前塵篇結束,可能會有讀者再去看一遍前文,請不要在前面章節的評論里劇透~

    第64章 今世1

    封寂被謝逢殊誅殺於須彌山,屍身又被仙界重新羈押回鎮魔塔,連帶著那些逃竄出的邪祟也一併被重新鎮壓。而謝逢殊被絳塵渡化,於無明山飛升成仙,整整七百年。

    當初在妙香點燈,正悟方丈曾說佛法之中,貪嗔痴欲遮眼,不見前塵因果,由妄執故,輪轉生死,稱作無明。當時謝逢殊並未放在心上,他想,自己能有什麼妄念執迷呢。

    未曾料到七百年後,一朝夢醒,方見雲霧之下這無邊苦海。

    鎮魔塔第九重依舊昏暗,幻境已碎,謝逢殊面色蒼白,他眼前最後的場景是那場雪夜重逢。謝逢殊朝前走了幾步,想去碰一碰幻境。伸手的瞬間,眼前萬象皆消,只剩下了冰冷厚重的青石塔壁。

    鎮魔塔第九重數萬年不變,永遠昏暗潮濕,不知從哪裡傳來水滴在地面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更顯得塔內空曠寂靜。某個時刻謝逢殊居然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是上古之年的大澤,七百年前的須彌,還是茫茫海中,仙山無明。

    兩世生死,諸多前塵舊事紛至沓來,殺蚩尤、斬夸父、屠仙界、須彌山與燃燈一戰,七百年前師門把酒言歡,頭一次喜一個人的欣喜,七百年後的雪夜相逢……

    到最後,都變成了方才幻境之中絳塵強行渡自己飛升時清冷的眉眼。

    謝逢殊想,當初自己在須彌,死纏爛打絳塵與自己一起出山尋找星羅命盤時,是怎麼說的來著?

    「七百年還不得飛升,難道不覺得長嗎?」

    「修者幫我尋回法器,我渡修者飛升,如何?」

    志得意滿,萬般輕狂。

    思及此,謝逢殊像是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鮮血順著往下淌,卻察覺不到疼,只是覺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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