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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8 16:19:03 作者: 子鹿
他慢慢地,一字一字嘆道:「真是讓人傷心。」
琅燼跪地一伏,沉聲道:「宗主昔日之仇,如今盡數可報,應龍轉世不過一個小妖,殺他易如反掌。」
封寂反問:「我殺他做什麼?」
琅燼愣住了,於黑暗之中抬眼去看封寂,卻見對方笑了笑。
「我只是奇怪,我與他都是上古妖邪,我放渡厄境邪魔而出,塗炭生靈,他斬蚩尤、殺夸父,翻天覆地,同樣是罄竹難書的罪狀,怎麼偏偏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後來我被鎮壓,他被誅殺,同樣是刻骨之仇,怎麼他一轉世,就過得如此稱心?」
夜色之中封寄看著茫茫遠山,他長得溫潤,有些許清風朗月的味道,說出來的話卻不帶一分一毫情感。
「聽聞當初應龍被燃燈斬殺於此,死前還不肯低頭,說要將燃燈拆骨挖心。他不怕死,我殺他有什麼用?」
琅燼聽他說完,臉上有些許茫然之色:「那,宗主——」
「不過沒關係,佛家八苦,死不過其中之一,不怕死,總會怕些別的。」
封寄打斷他,唇邊露出一點笑意,「你說得對,他如今只是一個修行幾百年的小妖,拿捏他真是易如反掌,還是先拿到金丹吧。」
應龍乃上古妖獸,無需修煉,金丹已與天地同生,無論幾世輪轉,都只有這一顆,這也是謝逢殊此世修煉不出金丹的緣故。
琅燼不再說話,只對著封寂恭敬地行了個禮。封寂抬眼嘆道:「也不知金丹是否還在應龍身上,若是不在,那就真是個廢物了。」
天界已經因為燃燈古佛的突然造訪亂成一團,然而大梵天之內卻極其安靜,落針可聞。
雲霧之中,三天諸佛對坐,面面相覷,絳塵坐在最高處的蒲團之上,神色淡然自若,仿佛自己剛才說的不過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而不是震得三千諸佛啞口無言的驚雷。
也不只是過了多久,座下諸佛之首釋迦終於開口。
「師祖所說的不再回大梵天,是什麼意思?」
絳塵抬眼看向對方,語氣平靜無波。
「脫去神格,散去金身。」
諸佛神色皆變,紛紛念起佛號,釋迦急急開口:「師祖——」
「我自上古創世之時成佛,而今已是數萬年,才知自己空有佛骨,並無佛心,生了許多妄念。」
絳塵抬眼看向底下一眾佛門弟子,望見他們臉上的震驚之色,卻不在多做解釋。
「修佛不過修心,我心中已無大道。」
「阿彌陀佛。」釋迦長頌一聲佛號,「師祖數萬年間修心修念.\n道不離身,怎會不知世間萬象皆為虛妄?」
絳塵微一抬眼,答:「他是真的。」
萬象虛妄,世事如塵,偏偏謝逢殊摸得著,碰得到,是他觸過的一團火,一道光。
釋迦嘆了口氣:「祖師於大梵天苦修數萬年,妄念不過短短一瞬。緣起緣滅,因果輪迴,何苦執著?」
雲霧翻騰,大梵天金蓮鋪地,三千諸佛低聲念著佛經,氣勢恢宏,縈繞在絳塵耳邊。
絳塵望向眾僧,聲音在佛號中清晰可聞:「因緣已定,業果自受。妄念既生,九死不悔。」
釋迦看著眼前的恩師,眼中多了些許悲愴之色,「入三天之佛犯戒入世,要在惡道走一遭,師祖何苦——」
飛升三天的佛修,已經是金身大成,成佛成聖,犯了業果重返人間,要在惡道待上整整七日。
沒有佛修知道惡道是什麼樣子,或許是千年冰雪不化的酷寒之地,又或者是熊熊烈火炙烤,也可能是無盡深海,不見天日。
總之是個要墮天的佛修扒掉一層皮的地方——這是懲罰,也是要勸墮天之佛,幻象重重,唯有佛法慈悲,為何不迷途知返?
絳塵是創世之佛,怎麼會不知道,他一抬眼,神色未有任何波動。
千佛誦經之聲響徹雲霄,偏偏他心如磐石,未曾動搖分毫。
他的慈悲、耐心,唯一的一點溫存都給了謝逢殊,其他人便沒有了。
事已至此,再無回頭的餘地。諸佛對望一眼,神色複雜,最終還是齊齊闔目低首,長嘆了一句「阿彌陀佛。」
佛號陣陣,似嘆似惋,諸佛從蒲團起身,為絳塵讓出一條路來。
絳塵穿過他們,踏著金蓮層雲一步一步往大梵天外走,路的盡頭層雲翻湧聚集在一起,中間破開一個入口,裡面是無盡黑暗,與大梵天光明之相形成鮮明對比。
絳塵未有片刻遲疑,在三千諸佛的佛偈之中,踏了進去。
其實外面關於惡道的傳言都是對的,每個進入惡道的墮天佛看到的景色都是不同的。有的是烈火,有的是深海,全取決於自己內心。
絳塵看到的,是無盡的黑暗,還有黑暗盡頭的謝逢殊。
他沒有什麼懼怕的,唯有的牽掛,也只有一個謝逢殊。
謝逢殊依舊是一身紅衣,璀璨如同星辰,他於不遠處看著絳塵,臉上笑眯眯的,撒嬌似的問:「絳塵,你喜歡我嗎?」
絳塵知道這是幻像,但他的神色不可避免的柔和了下來。謝逢殊慢慢走近他,一遍一遍問:「你喜歡我嗎?」
他已經走到了絳塵的身前,仰頭去看眼前的人,非要對方給個答案。
絳塵垂眼去看他,在茫茫黑暗之中,謝逢殊突然輕輕笑起來。笑聲在茫茫黑暗之中迴響,顯得四周有些空曠,他道:「我知道你喜歡我。」